第8章 囡囡用这个更好(1 / 1)

1929年春,晨雾漫过外滩海关钟楼时,周屹深正将陇海线债券样本推过红木桌:“财?部拨的八十万恐怕连潼关隧道都修不好。噷通部也卡著测绘批文,非要我们让出宝鸡段路权。”他翻开工?进度表,洛阳段道砟用量旁画著三个血红问号:“浙赣铁路募资的经验摆着,年息七分五厘,货栈专营权作保。”

周屹深突然将钢笔摔向《陇海线规划图》,指尖点在潼关节点,“上月他们从国华账上挪的一百万应急款,利息都够铺三公里铁轨。”他打开桌面上另一个文件袋,露出袋里财?部驳回的拨款申请,鲜红印章下压着“转呈蒋主席”的批注。

沈三爷沈鸿铭的翡翠扳指重重磕在债券编号上:“南京那帮蛀虫扣著关税抵押金不放,咱们另起炉灶!”他从紫檀匣取出几枚印章,“沈家钱庄承认购十五万,江浙十八家钱庄应承认购五十万,苏浙盐商认三十万,沪上纱厂二十万,剩下的...”

沈鸿铭手指敲了敲债券样本:“明日我和虞先生商量把航运抵押券搭著卖,年息压到五厘二,就当给民族实业让利。”

话音被推门声打断,沈砚宁抱着承安立在逆光里,小儿攥著的糖正滴在沈砚宁带来的“沈氏实业”印章上。

“大伯父说铁路债券是空头支票。”她装作整理茶几上的《申报》,借报纸遮掩将偷拍的货运单塞进报纸夹页—头版“日资渗入华北铁路”的标题下,隐约可见沈家码头货轮的模糊轮廓。

周屹深忽然握住她添茶的手,腕间佛珠压住茶盏裂璺:“沈三哥既舍得押上通商轮船的股份,国华这边再让两个点的汇兑佣金。三日后江浙商会闭门签约,劳烦沈三哥请动虞先生压阵。”

偏厅里,沈砚宁给三叔续茶时,沈鸿铭将翡翠扳指套在她拇指试了试:“囡囡可知为何我宁借三分利的高息,也不收日本正金银行的注资?”他指向窗外码头林立的货轮,“因为这江海航道里淌著的,咱们自己人的血汗。”

承安忽然举著债券样本跑过,稚嫩手指点着“国华银行承销”的钢印。周屹深抱过孩子,将钢印对准阳光:“希望将来的每寸铁轨都刻着中国人的名字。”

谷雨前日,穿堂风里还带着沈家祖宅新刷桐油的味道,沈砚宁跪在缠枝莲软垫上,听见供桌托盘里珍珠头面被穿堂风吹得叮咚作响。

自己带着的翡翠平安扣贴著锁骨发烫,那夜姑母弥留之际塞进她手心,说这是提前为她准备的及笄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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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加......”在赞礼官拖长的尾音里,大伯齂捧著乌木簪的手在漆盘上顿了顿,周屹深的西装袖口扫过供桌,顺手从织锦荷包里掏出支珍珠蝴蝶簪子,顶头那颗东珠上缀著的碎钻在阳光下泛起涟漪,分明就是父亲去世那日在霞飞路所购的珍珠蝴蝶簪子。

“囡囡用这个更好。”他俯身时手腕上的佛珠压住她后颈,他身上的雪松香钻入鼻腔,簪头蝴蝶翅膀折射出他公文包露出半截《陇海铁路特别稽查令》,盖著国民?府铁道部的鲜红大印。

三加礼成时,沈砚宁目光扫过供案下的楠木箱,看见楠木箱上漆面剥落处露出“昭和四年制”的钢印,与她怀中承安把玩的火车模型底座印记重叠,正是三菱重工赠给陇海铁路局的样品标识。她刚要俯身细看,周屹深忽然伸手揽过她肩头:“囡囡去给老夫人敬茶。”

偏厅的西洋钟敲响第十下时,沈砚宁捧著汝窑茶盏的手一抖,周老夫人指尖摩挲着她腕上的翡翠镯子笑道:“阿柔留下的翡翠镯子倒是衬你,给我们周家未来新媳妇带着也算圆满。”音未落就听见青瓷盖碗磕在碟沿的脆响,周屹深握茶杯的指节泛了白。

“齂亲说笑了。”他仰头将茶汤饮尽,衬衣领口露出半枚胭脂印子,那抹嫣红让沈砚宁想起昨日清早经过国际饭店,瞥见个穿阴丹士林旗袍的女子从他汽车里钻出来,女子鬓边白山茶沾著露水颤巍巍的样子。

雨势在子夜时分逐渐转弱,沈砚宁提着汽灯往沈府后院去收晾晒的衣物,她拐过柴房忽见两个佝偻的黑影正往地窖搬运木箱,被雨水浸泡过的木箱封条上,“铁路专用建材”的字迹已经晕染成团,隐约露出底下“特A级”的日文标识。

从箱体缝隙里渗出某种甜腻气息,这种混合著果香与焦糖的味道,正是大伯父书房常点的印度鸦片烟味。

她后退半步不小心踩断地上的枯枝,腰间突然圈过的手臂,带着周屹深惯常抽的烟草味。

“夜露这么重还出来乱跑?”周屹深用外衣裹住她,力道大得近乎粗暴,沈砚宁挣扎间将他口袋里新的珍珠簪碰落,簪子尾端缠绕着几缕栗色卷发,在汽灯光线下泛著暖昧的琥珀色光泽。

“先生今日...应该很忙吧?”她故意将那缕卷发拈在指尖,腕上的翡翠镯撞上他腕间佛珠,周屹深伸手夺过那缕发丝,用皮鞋底狠狠碾进湿泥里,眼底泛著猩红:“这些腌臜东西不是你该沾手的。”

沈砚宁转身跑过的回廊,沈府周屹深客房里的蓝皮账册哗啦摊开,月光下“沈氏实业”的鲜红印章旁边,赫然压着日本商?的印章。而日本正金银行的放款记录旁,赫然列著国华银行承兑的铁路债券编号。沈砚宁正要细看,突然有双修长的手的合上账页,抬头正撞见周屹深下颌绷紧的线条。

“快去看看,承安又把床铺尿湿了,正哭着找你。”周屹深收起账本的动作间仿佛带着杀气,他粗粝的指腹擦过她腕间时在翡翠镯内侧“安宁永护”的刻痕处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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