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菘蓝赶到乡下之后,帮顾奶奶摘了一会儿毛豆,就开始打开书包做作业。
“丫头今天心情不好?”顾奶奶收拾完东西,走到她身边坐下。
“没有啊。”顾菘蓝笑着抬起头,脸上丝毫不见阴郁,“就是作业太多了,头疼。”
顾奶奶看她一眼,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两张庙会门票:“今晚景区里有庙会活动,让你爷爷带你去逛逛。”
顾菘蓝一愣:“奶奶你不去嘛?”
“太晚了,那种热闹的地方我吃不消去。你一天都没怎么说话了,趁着活动把作业啥的都忘掉,去高兴高兴。”
顾菘蓝接过门票,暖暖一笑:“谢谢奶奶。”
傍晚,天色渐暗,三人吃完晚饭聊了会天,顾菘蓝便跟着顾爷爷去了景区。
景区也不远,两人绕了小道,拐到最近的侧门走进去,又凭着票进了庙会区。
水道两边的灯笼已经亮起,石板路上搭建了不少的临时摊位,食物摊、饰品摊、游戏摊应有尽有。吆喝叫卖声伴随着来往路人的闲言杂语在街道上空久久回荡,热闹喜庆的氛围顿时弥漫了一整个景区。
顾菘蓝跟着顾爷爷穿梭在人群里,走马观花地逛完了一圈,顾爷爷顺道买了瓶今年的桑葚酒,心满意足之后便有些意兴阑珊。
老棋友找顾爷爷去下棋,顾爷爷本想拒绝,却被顾菘蓝制止。
“爷爷你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顾爷爷不放心:“算了吧,大晚上的你一个人太危险。”
“不会的,这里治安好着呢。”顾菘蓝指了指边上一些穿着制服的保安和民警,“回家就一点路,我自己再逛一圈就回去了。”
“自家地盘上出不了什么事儿的,让她自己去玩吧。”顾爷爷的棋友也来相劝,“被我们年纪大的跟着,人家年轻人反而玩不开。”
两人左右开弓,顾爷爷终是同意,顾菘蓝又从他手里捧过那瓶桑葚酒:“爷爷你放心地去下棋吧,这个我帮你拿回去。”
“那你早点回家。”
“知道啦!”
看着两个老人走远,顾菘蓝拎着一瓶酒,避开热闹的人群,往庙会的边缘走去。
走了一会儿,便见一座横跨两岸的拱桥,桥边是几级石头台阶,通往桥下的一个捣衣平台。她在第二级台阶上坐下,将桑葚酒放在一旁,侧身靠上一旁石桥的桥身。
江南夏末秋初的凉风,带着那么点水的润气,吹拂在耳畔,萦绕起几分倦意。
偶尔几个工作人员摇着小船从桥下行过,木桨划过水面,划出一阵淳淳的声响,划开几道银色的涟漪。
顾菘蓝看着水面上微微晃动的灯笼火光,突然感觉喧嚣已远,自己烦躁了一天的心情也跟着一起沉静了。
边上来往着各形各色的人,他们的说话声隐隐约约地传进她的耳朵里。
一个女孩向父母撒娇想吃,父亲当即应下,却被母亲拦住。
“买什么买,牙齿都蛀光了没看到?”
“唉,难得的吃一次有什么关系,反正总是要换牙的。”
“不行,她蛀牙都是被你惯的,养成了吃糖的习惯,现在可以换牙,等换完牙再蛀了怎么办?”
两人争执着走远了,最后小女孩有没有吃到糖便也不得而知了。
顾菘蓝掰起手指算了算,自己好像有两个多月没再吃过糖了,舌尖有那么点发痒。
边上又走过一群和她年纪相仿的同龄人,只是他们看上去却比她成熟得多。
略微暴露的着装,杀马特的发型,吊儿郎当的走姿,和肆意张扬的笑声都彰显着他们的与众不同。
一个少年从兜里取了根烟点上,边上一个女孩见了,过去勾上他的胳膊,抢在他之前凑上嘴吸了一口。
“咳咳咳。”烟呛进喉咙,她捂住胸口猛地咳嗽起来。
边上几人哈哈大笑,那少年帮她拍了拍背:“不能抽就别抽,没人逼你。”
女孩仰着头怼回去:“尝尝鲜不行啊?”
旁人又是笑,互相勾肩搭背着,也走远了。
尼古丁的味道稀释在空气里传入鼻尖,顾菘蓝用手挥了挥,却不觉得那么讨厌。
与她的安分守己不一样,也会有那样放浪形骸的青春啊。
让人见了一边反感地摇头,一边又有些无奈地羡慕。
顾菘蓝在那儿坐了很久,什么都不做,就只是看着这些来来往往的人。
他们相貌不同,身份不同,年龄不同,所见所闻也不尽相同。
在白天,他们奔波于不同的岗位和环境,做着不同的事,看着不同的风景,体验着截然不同的人生。
而此刻,在这水乡的夜景里,在这庙会的繁华里,他们褪去了一切的标签和面具,变成了一个个普普通通的游人、旅客。
他们那原本相去甚远的世界被交织、重合在一起,竟一点没显得格格不入。
突如其来的烟火点亮了夜空,引得人群纷纷驻足、惊叹。
顾菘蓝伸手摸了摸,摸到了身边的那瓶酒。
鬼使神差地,她拧开了酒的瓶子,放在嘴边抿了一口。
有点甜,又有点苦,好像味道还不错。
比除夕那天,她倒进池晔杯中的酒好喝多了。
她仰头看着满天的烟花,不知不觉地喝了几口酒,直到脑袋有些发晕,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她按了按脑袋,将瓶盖子盖上,继续靠回石桥的桥身,等着头顶的烟花散尽。
而烟花落幕,便也预示着庙会结束了。
安保人员来协助清场,喧闹的人群在更加繁杂的吵闹声中散去。
顾菘蓝又在桥下待了会儿,待灯火阑珊,才拎着酒瓶子起身,却不由地踉跄了一下。
糟糕,好像酒喝的有点多。
好在神智还算清醒,她拍了拍脑袋,强逼着自己迈开稳健的步伐往回走。
街上游人差不多都走完了,只剩下小摊小贩正在收摊。
零零碎碎的声响里夹杂着少量的对话声,有人在抱怨生意不好,有人在商讨明年的计划,还有人手摇蒲扇喘着粗气累的一个字都说不出。
听到前面有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顾菘蓝闻声望去,便见几个老人背着麻袋在那儿捡罐子,还有几个佩戴者袖章的志愿者在一旁捡着烟蒂和塑料包装。
繁华落尽,一切皆归于平淡的沉寂。
灯笼火红的光亮依旧摇曳在河畔,耳边也依旧是水乡舒爽的凉风,可脚下却已再无喧嚣,只剩下无沿无际、无可言说的寂寞。
顾菘蓝忽而迷茫,这世间,繁华与平淡,到底哪个才是真?
而所谓的平凡,到底又是什么呢?
*
暗夜漆漆,似远似近的昆虫振翅声将夜色反称地更加安静。
顾菘蓝缓缓地沿着小道走回家,酒劲返上来,她微微有些踉跄。
尝试走直线不成,她干脆放纵自己,刻意地去踩路边丛生的杂草,几只夹着尾光的萤火虫被她惊扰,从里间飞腾而出。
萤火虫在她面前忽闪了几下,顾菘蓝伸手过去捞了一把,她以为抓到了,打开手心却是什么都没有。
她看了会儿空荡荡的手心,倏而满足地笑出了声。
头顶是路灯昏黄的光亮,将她的身影拉的很长;而脚下是曲曲直直的乡间小道,沿着视野缓缓绵延,越行越远,不知交织何处。
她突然很想唱两句《宁夏》,可声音堵在嗓子眼里,无论如何都出不来,生生给脑中的旋律添上了截然相反的浮躁。
就这么慢悠悠地往前走,她才觉得自己真的是醉了。
本以为自己的思维仍然清晰,可刚才脑中闪过的念头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她兀自一笑,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来,却是一怔。
前面的路灯下站着一个人,朦胧的身影透出几分清俊,还有几分熟悉。
她停下脚步,疑惑地望着他:“你是谁,怎么大半夜的站在这儿,等人么?”
那人愣了愣,上前一把扶住她有些摇晃的身体,声音里透着关切:“你喝酒了?”
“是啊,好像有点喝多了。”顾菘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是谁,你认识我?”
那人将她挠头的手拿下来:“你喝了多少酒,连智商都喝没了?”
天底下会这么和她说话的人还有谁?
顾菘蓝循着那惑人的音色抬起头来,撞上一张精致绝伦的脸。不同于往日的漆黑或是含笑,今日那魅人的桃花目里闪着明明灭灭的星光。
她疑惑地一笑:“咦,池晔,你怎么来了?”
池晔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你怎么不说话了?”
顾菘蓝笑着看着他,灯光晕染下,他的眉眼忽然变得模糊起来。
她伸手揉了揉眼,努力瞧了瞧,却只觉得愈发看不清晰。
“难道我在做梦?”她暗自呢喃,又伸手捏了把脸颊,“不疼,那就是在做梦了。”
她笑了一声:“原来是梦啊。”
对面的人依旧不说话,顾菘蓝笑着搭上他的手臂,自言自语:“我好想从来都没有梦到过你,没想到喝了酒居然能有这样的惊喜。”
“唔,池晔,我可以跟你说说话吗?”
她感觉自己扶住的那臂膀微微一颤,然后反手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臂。
“你说,我听着。”
他好像这么回了一句话,可声音传到耳朵里,却听不真切。
“说什么都可以吗?”她尽全力地看向他,想尽可能地看清他,可视野却越来越模糊。
她眉头皱起,倾身靠近了几分:“池晔,你先别走好不好,我还,不想醒过来。”
对面的气息一瞬间的僵硬:“你说,我在。”
听不清他说了什么,顾菘蓝不甘心地再往前挪了半步,伸手碰上对面人的脸颊,滑滑的,暖暖的,好像很有实感又好像十分虚幻。
“唔,池晔,你长得真好看。”她忽然笑起来,带着她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情意,平凡的眉眼恰如其分地生动,她想她这辈子都没有笑得这么好看过,“可是……”
语锋一转,她的眸子忽又暗淡下来:“你一个男的,你没事长那么好看做什么?没事那么聪明做什么?你明明已经够出色了还那么努力做什么?你干什么要这么厉害?”
她越说越小声,却越说越低下头去:“你这样,我怎么追得上你呢?”
“我为什么要遇见你呢?为什么要和你做青梅竹马呢?为什么要卷入你那烂摊子事情里呢?为什么,偏偏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