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同学们对我的新发型褒贬不一。
在走廊里的时候,艾斯直接和我擦身而过。于是我不得不叫住他,他看到我的时候满是疑惑和被出卖的样子,就像电影里面小鹿斑比被他妈妈咬了之后的样子。“我还是喜欢你留长发,”他终于开口说道,然后凑过来亲我,“我得花些时间习惯一下。”当他结束这个动作的时候,我注意到威尔在走廊另一边盯着我们。
我对他挥了挥手。
“天啊,我还以为朱克曼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呢,主编。”威尔喊道。
“这点她倒是求之不得哦。”艾斯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威尔走过来捋了捋我的头发:“你看起来像是刚从看守所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这就是我要的效果。”我说。
威尔看着我,然后点点头。“我喜欢你的发型。”他端详了一会儿我的头发说。第一声上课铃响起,于是大家都朝自己的柜子和教室的方向四散走开。
“我就是想跟你说,我觉得你的头发简直就是个杰作。”我从柜子里掏出微积分学前课课本的时候,那个之前教我打开柜子的爱丽丝·利兹对我说。
“谢谢。”
她的柜子就在我的柜子左边过去两个,所以我常常一天见她好几次。第三节课下课后,她又说起我头发的事:“很奇怪,今天上午我总是忍不住想起你的头发,我觉得很有意思,就像你变得毫无隐藏,完全做自己。”
“嗯,好吧。”
午餐的时候,在餐厅里,爱丽丝来到我的桌子边递给我一张传单。“我知道你对年刊的事情很投入,但是我正在导演这个话剧,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就过来试装吧。”
我看着那张纸,上面宣传的是托马斯·普杜乡村日学校代表作品《罗森格兰兹和吉尔登斯吞,死去了》话剧公开试装的事。“哦,这不是我的菜。”我提出异议。
“你以前参加过话剧演出吗?”她问道。
“自从二年级之后就再也没演过,那时候我在学校举办的感恩节演出活动中出演科恩和普利茅斯·洛克这两个双重角色。我表演得还不错。”
“好吧,如果你都没有真正地参加过话剧演出,你怎么知道自己不喜欢呢?”
此时,爱丽丝开始吸引艾斯那桌人的注意力。
“是啊,内奥米,你怎么知道呢?”那个讨厌的叫作布丽安娜的女孩问道。自从回学校第一天开始,她就没有跟我好好说话,总是说一些不好听的话。艾斯今天要去补考西班牙语,不在餐厅,她就开始放肆了。
“你说得对,我也不知道。我们剧场见,爱丽丝。”我并没有打算真的过去。我这么说只是想堵住布丽安娜的嘴。
爱丽丝对我微笑一下,然后点点头。
“手套不错。”爱丽丝走开的时候,布丽安娜对她喊道。爱丽丝戴着手指露出来的黑色蕾丝手套。“你最好小心点。听说她是一个纯女同。”布丽安娜对我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的头发,”她说,声音甜得发腻,“可能会误导别人哦。”
“你刚才的话才误导别人。”我声音装得更甜地说。我端起托盘走开了。我决定跟艾斯说清楚我以后再也不跟这些人坐在一起吃饭了。
不管怎样,今天是回到学校以来最好的一天。没有被人认出来的感觉很爽。我带着愉悦的心情穿梭于每个教室,第八节课结束的时候,我完全忘了我的高级摄影工作室作品报告的事。韦尔老师已经给了我两次延期机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无论如何都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借口。
“那个摄影作品怎么样了,内奥米?”韦尔老师问道。
“嗯,还在进行过程中。”我说,绝望地看着教室四周。学生作品和专业作品几乎挂满了教室所有墙面。教室里的每个角落都挂着一张超声波机器拍出来的照片。“我的作品可以跟怀孕有关吗?”我提议道。
“很好,但是这怎么会是你的个人故事?”韦尔老师问道。
“嗯……”我试着即兴发挥一下,“我是被领养的……而我的妹妹不是……这样是不是有关联了呢?”
韦尔老师想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也许吧,但我还需要更多的解释。”
如果不是因为在柜子那里又碰到爱丽丝·利兹,我本来是不去参加试装的。“想跟我一起过去吗?”她问道。
我本来也很可能会拒绝她的提议的,如果不是那个该死的布丽安娜在走廊的另一边看着我们。“当然,”我故意大声说,让她听清楚,“走吧!”
爱丽丝越过眼镜的镜片打量着我:“你绝对不适合演罗森格兰兹和吉尔登斯吞这两个角色,你还有年刊那边的工作。这两个角色需要每天排练。”
“嗯,好的。”
“我想你扮演哈姆雷特应该不错……我喜欢女版哈姆雷特这个主意,你觉得呢?”
“当然好呀!”我说。我看着她在信笺簿上记了什么,想着自己什么时候可以从她的眼皮底下溜出剧院。
这时候,我们已经进到剧院里面,爱丽丝的注意力开始转向组织试装的事。我本来可以趁机离开的,但是眼前的情景把我留了下来。剧院里昏暗的红色天鹅绒座位和有些磨损的木制舞台让我感觉身处异国他乡。就像是突然发现布拉格或柏林就在我的高中正中央一样。剧院里充满着紧张的气氛,带着活力和兴奋,我想我留下来的原因是想看看后面到底会发生什么。
试装开始之前,爱丽丝做了一个简短的演讲,大致说了一下话剧的基本概况和她对这场话剧的“愿景”。我喜欢她对事情充满**的状态,她甚至让我忘记了我本来是打算趁机开溜的。
由于我在爱丽丝名单上排第一,我第一个上去读台词。我想可能是因为我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得到这个角色,所以我读得比较放松随意。我甚至惹出了几阵笑声。我不知道这是因为我读得太磕磕绊绊,还是因为我有表演天赋呢。
我冲向年刊办公室。我到那儿的时候,已经迟到了差不多二十五分钟,年刊团队已经在紧锣密鼓地工作中。我没有和威尔以及其他人说话,放下书包就立刻投入到检查外语俱乐部集体合照的工作中。
“我喜欢那张。”威尔说,他指向戴着宽檐帽的西班牙语荣耀社团的合照。
我点点头。我自己也已经选了那张。
“也许所有的外语俱乐部社团合照都应该有各自的主题,比如法语俱乐部的同学戴着贝雷帽?”
“是的,吃法国吐司。”
“还有法式薯条,带有非常鲜明的文化特性。”
“还有,手语俱乐部像海伦·凯勒一样打扮如何?”我开玩笑道。
“或者拉丁文俱乐部在墓园里面合照。鉴于这是一种已经消亡的语言?”
我对他翻了翻白眼。
“是啊,最后一个真是玩笑开得太过了。但是我喜欢打扮成海伦·凯勒那个主意。你为什么不去试试呢,主编?话说回来,要怎样打扮才像海伦·凯勒呢?”
“用绷带蒙上眼?戴着耳罩?”我耸耸肩,然后继续挑选照片。
“你今天为什么迟到?”威尔问道。
我正准备告诉他那个故事,就像讲个笑话给他听一样,但是最后一刻我决定还是不讲了。尽管威尔对我一直都很好,我还是想有些自己的秘密,有一些威尔不知道的事情。我不确定自己能否入选演员阵容,但是我也不想让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韦尔老师留了我一会儿。”我撒谎道。
“还是没有想好你的摄影项目吗?”
我摇摇头。
星期天晚上差不多9点钟,一个女孩打我的手机。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熟悉,但是我不太确定说话的人是谁。“小甜心,”她说,“你的决定是什么?加入还是退出?”
“加入吧?我猜。”在我看来,如果别人给你一个选择,加入总是更好的选择。但是实际上这时我还不知道电话那头的女孩说的是什么事。
“小甜心,你有没有猜出来我是谁?”
“没有。”我承认道,但是认不出一些人对我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我是爱丽丝·利兹,《罗森格兰兹和吉尔登斯吞,死去了》话剧的导演,我想知道你愿不愿意成为我美丽的女哈姆雷特。”她说。
“但是,爱丽丝,我对演话剧真的是一窍不通。”
爱丽丝并不在乎这点:“这些学戏剧的孩子有太多坏毛病了,我需要挫挫他们的锐气。你是一个纯粹的新人,这也是我选你的原因。所以,加入我们的话剧吧,洋娃娃,我保证这个话剧会很受欢迎。”
尽管我知道威尔肯定会杀了我,我发现自己还是答应了。
话剧排练从下周一开始,这也意味着我有很多机会可以跟威尔坦白。但是我没有。相反,我告诉他现在每周一、周三下课后爸爸都让我去看医生(我每周二晚上已经要浪费时间在这件事上了),所以这几天我都要5点左右才能去忙年刊的事。
排练伊始,演出阵容中的每个人轮流报自己的名字和各自出演的角色。然后,爱丽丝逐个介绍话剧工作人员,包括她的助理兼服装师(伊薇特·舒马赫,英语课上朗读《等待戈多》中艾斯特拉冈台词的那个女孩),灯光和布景设计师,还有其他人。爱丽丝介绍的最后一个人是詹姆斯·拉金,他的任务是为话剧设计对应的视频影像,不过这时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我。我不是特别清楚“设计视频影像”是什么意思,但是我也不打算问他。詹姆斯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和他之前在医院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是出于做件善事而已,没有任何别的想法。
我们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话剧台词。我的台词比预想的要多。
之后,伊薇特帮我量戏服尺寸。她工作的时候,我看着爱丽丝和詹姆斯在剧场的另一边讨论着什么。“那个新来的人很酷,”伊薇特说,“绝对是爱丽丝喜欢的风格。我应该嫉妒才是。”
“嫉妒詹姆斯?”我问道。
“不是,傻孩子,嫉妒爱丽丝,”她说,“她是我的”——她把声音放低——“女朋友,但是她也喜欢男孩子,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小声,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当然了,所有事情对我来说都是秘密。
“你和爱丽丝在一起多久了?”我问道。
“从去年初夏正式开始。但是从三年级开始,她就是我最好的朋友,这对我们来说也是极大的煎熬。我们花了很多年才终于向彼此告白。”
排练6点才结束。我刚走出剧场的时候,爱丽丝叫住我:“内奥米,小甜心,过来认识一下詹姆斯。”
詹姆斯说:“我们已经见过了。”他注视着我,“那时候她的发型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提到我头发的时候,我感觉有些难为情,于是用手拨弄了一下头发。
“不要听他乱说,你的头发漂亮极了,”爱丽丝说,“如果你没有剪掉头发,我绝对不会想到让你来扮演这个角色。她看起来像极了那个法国电影里的女主角。我忘了她的名字叫什么了。”
“琼·塞贝里,”詹姆斯说,“电影名字是《筋疲力尽》,法语名字是‘A bout de souffie’,让·吕克·戈达尔导演,1960年上映。这个电影代表着新浪潮派的开端。这是我第二喜欢的戈达尔导演作品,主要是因为这部电影是每个人都最喜欢的戈达尔电影,所以我最喜欢的戈达尔电影变成了《我略知她一二》。”
“詹姆斯是个电影迷。”爱丽丝总结道,尽管他说的这些话已经明显证明了这个事实。
“还有琼并不是法国人,而是美国人,”詹姆斯说,“更不用说,你的头发比她的还黑。顺带说一下,我说你的发型不一样了,并不是说它不好看。”他慵懒地歪斜着头,眯着眼睛看着我,“我更喜欢你现在的发型。”
“好吧,现在真是有点偏题了,”爱丽丝说,拍了拍手,“你们俩会一起工作的。”她说哈姆雷特的故事将成为视频影像的重要组成部分,“你们俩要尽快行动起来。”爱丽丝说。
詹姆斯问我需不需要搭个顺风车,他提议我们可以在路上安排一下后续工作,他的车已经提出来了。
我本来打算上楼去凤凰社工作的,但是我还是同意了他的提议。
在去我家路上短短时间里,我们商量好周六下午是最适合我们俩的时间(他周六和周日晚上都有工作要做),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拐进我家车道了。
“嗨,”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这个问题问得好。”他说。
我等着他回答,但是他并没有接着说,所以我问他为什么说这是一个好问题。“我之前查了你住的地方,想着有机会来你家看看你。”
“但是你并没有。”
“确实是没有。”
我本来想说我多么希望他能来这种话,但是这时候艾斯的脸出现在我的头脑中。不论我和他感情好坏,艾斯终究还是我的男朋友,所以我背着他跟别的男孩子打情骂俏是不对的,特别是对詹姆斯这样忽冷忽热的人。
于是,我对詹姆斯说周六见,然后下了车。
当天晚上,我和艾斯通电话。“但是同学会的事怎么办?”他问道。舞会的时间也是周六,我们之前已经计划好要和布丽安娜以及她的男朋友艾利克斯一起去的。艾利克斯以前是艾斯最好的网球搭档,他毕业后去纽约大学了。
我让他放心不会耽误舞会的:“话剧的事差不多下午5点就结束了。”我决定不跟他提起詹姆斯。
“你时间来得及吗?”艾斯问道。
“你怎么就知道会来不及呢?”我反问道。
“我也有个妹妹,内奥米。女孩子打扮要花很长时间的。”
“穿一件衣服能花多少时间?”我问道。
“我也不知道,你化妆吗?手指甲呢?”
“你是担心我舞会上不漂亮吗,艾斯?”我跟他开玩笑道。
“不过我想你的头发是用不了多少时间打理的。”
“哈。”我说。
詹姆斯周六中午的时候来接我。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就看到伊薇特坐在詹姆斯妈妈旅行车的副驾驶上,后座上放着一个行李箱,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具有时代特征的服装。我不知道她也一起去。
我上车之后,伊薇特转身看着我:“詹姆斯和爱丽丝认为你在视频影像里同时扮演奥菲莉娅和哈姆雷特绝对酷毙了,我们带了这两个角色的服装。还有扮演奥菲莉娅部分要戴的假发。”
我们开到了离我家几个镇之外一个叫作里埃镇的地方,走进了一个公园。詹姆斯开始拍摄我穿着哈姆雷特戏装站在岩石上的场景和我扮演奥菲莉娅全身浸湿躺在小河里的场景。那天我们的拍摄工作一切正常,直到一个护林员走过来要把我们赶出公园,他说我们没有在公园拍摄视频的正规许可。詹姆斯和那个人理论说我们是学生,我们不需要许可,然后护林员说我们可以再待十五分钟。对我来说没什么意见,这一整天我都感觉冷得不行。虽然我没有抱怨什么,但是詹姆斯记得我怕冷的事,每次我们没有在拍摄的时候,詹姆斯都让伊薇特给我披上外套。从这个方面来看,詹姆斯表现得很专业。我之前看过我妈妈工作时候的样子,他的这些表现让我想起我妈妈。
回到车上的时候,伊薇特说她要去准备参加同学会舞会。我要和爱丽丝还有话剧团队中的其他女孩一起过去。詹姆斯说他先送伊薇特回家,然后送我。在去她家的路上,伊薇特取笑詹姆斯不参加同学会的事。“话剧团队里的每个人都邀请他参加,你知道的,不管是女孩子还是男孩子。”她对我说。
詹姆斯笑着。他说并没有每个人都邀请他,而且他还有工作要做。
我们到达伊薇特家的时候,詹姆斯和我帮她把所有的戏服拿到屋里去。她亲了一下詹姆斯的脸颊。我不由自主而且有些尴尬地想到,等他把我送到我家的时候,我是不是也可以亲他一下。
伊薇特也亲了一下我的脸颊。“也许我们今晚还会见面,洋娃娃。”她说。
在回我家的路上,詹姆斯问我晚上是不是要去参加舞会。我告诉他我确实要去:“和艾斯一起。”
“啊,是的,那个运动员。对于一个网球运动员来说,艾斯[1]真是个好名字。”
“那得先看是不是有了一连串的发球失误。”我开玩笑道。
詹姆斯并没有笑,这个玩笑或许并没有多么好笑,我想。
过了差不多一分钟,他说:“今天拍摄的时候,你表现得很好。很入戏,也很放松。让我拍摄起来也很轻松。你在保持不动这件事上做得很好。”
我笑道:“我能说什么呢?这就是天赋吧。”我告诉他我妈妈以前是摄影师,总是让我又是摆这个,又是摆那个造型。
“以前是?”
“嗯,现在也还是。但是我们现在不怎么说话了。”
他没有追问更多关于我妈妈的事情,我很感激:“我对表演完全没有概念,可能因为这样所以才放松吧。”
“也许你应该接受我刚才的称赞,我是认真的。”
但是我刚才表现得并没有那么好。至少我回想起来觉得没有多好。“你在哪里工作?”我问道。
他告诉我,他在一个社区大学担任音频专员,工作基本上就是在成人教育课上放电影和视频。“薪水不错,而且我爸爸也认为我应该找份工作来做。我自己也有机会可以看到很多本来没机会看到的影片。”
“比如呢?”
“哦,这个夏天,有一个关于瑞典电影的课程,所以我基本上看了伯格曼导演的所有电影。你知道英格玛·伯格曼吧?”
我摇摇头。
“他是一位杰出的导演。他的电影大部分都是关于性和记忆。你也许会发现这些电影很有意思……想到所有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他说,“现在又有一个关于伍迪·艾伦电影的课程,所以我也正在看很多他的作品。我也喜欢他,但是没到喜欢伯格曼那个程度。”
“我喜欢伍迪,”我说,“我小时候,爸爸妈妈总是租他的电影碟片回家看。我特别喜欢《汉娜姐妹》和《开罗的紫玫瑰》。”我很高兴我还能记住一些我喜欢的东西。
“也许你有空可以过来看几部电影?”他提议道,“我可以带你进去。这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你可以带上你的运动员。”我确信他最后那句话是在取笑我来着,但是他面无表情,让你很难看出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这时,他已经拐进了我家车道。我告诉他我觉得艾斯根本就不喜欢伍迪。
“他可能不喜欢吧。”他说,“舞会玩得开心,内奥米。”
我穿上衣柜里的那件黑色天鹅绒礼服,因为我一直没有时间去买别的衣服。(也许事实是我没有抽出时间去买别的东西)至少我不记得自己以前穿过这件衣服。
“比去年穿的时候更好看了。”我下楼的时候,爸爸对我说。
当艾斯来接我的时候,他并没有提起我以前穿过这件衣服。他就是亲了一下我的脸颊说:“你真美。”
艾斯开车载我们去参加舞会。我和他坐在前面,布丽安娜和艾利克斯坐在后排,他除了是艾斯的好朋友以外,还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浑蛋。我甚至开始为布丽安娜感到有些遗憾,这也说明了一些问题。我们出发前往舞会之前,那个男孩就已经喝醉了,他一直缠着要吻她、摸她。我听着她一直在说“不要,艾利克斯。不要。你就等一下,好吗?”以及其他类似推脱的话。艾斯把收音机声音开大一些,我以为他这是要给他们更多隐私的意思,但是也许他就是听烦了布丽安娜一直在那反抗。
最后,我转身说:“听着,艾利克斯,你再忍十五分钟,可以吗?她想等会儿拍照好看一点,知道吗?”
“内奥米,我没事。”布丽安娜冷冰冰地说。
我尝试着开个玩笑:“她可能过去十年都在为那个时刻准备着。”
我好像听到艾利克斯嘟囔着一些关于“幼稚的高中生”之类的话,但是我听得不是很清楚。
后来一路上车里一片沉默。我可以看出来布丽安娜、艾斯,还有那个笨蛋艾利克斯都在生我的气。我不在乎布丽安娜和艾利克斯怎么看我,但是我对艾斯有些意见。我开始后悔说刚才那些话。我的意思是,像布丽安娜这样的女孩子完全可以照顾好她自己,不需要插手什么。
在舞会上,从到场人员中选出了舞会之王和舞会女王,我看到年刊团队中的一个高一学生在拍照。我可以看出来他拍出的照片效果肯定不会太好。首先,拍照角度太低,很多人都会被拍出双下巴;其次,他的拍照角度单一,没有变化。我走过去告诉他站在桌子上拍。他照做了,并谢谢我拍到了几张更好的照片。他从相机的数码监控中给我展示了几张他拍的照片。我脱下高跟鞋,站在桌子上自己拍了几张。这是我整个晚上觉得最有意思的时候。我不由得想,也许我之前那么喜欢年刊编辑的工作,很可能是我喜欢摄影,也许原因就是这么简单。我在想是否所有事情都这么简单,如果我的记忆永远不恢复的话,也许所有事情都会变得更加简单,就跟问自己喜欢什么和不喜欢什么一样简单。
当我低头准备下来的时候,威尔就站在下面。“需要帮忙吗?”他伸出手问道。
我接受了他的帮助,穿着礼服确实不太容易爬下桌子。
“我不知道你也来了。”
“我本来不打算来的,我鄙视这些事情。但是帕滕生病了,我过来替他照看照片钥匙扣货摊。”照片钥匙扣货摊是年刊众多资金募集来源之一,“你的礼服……”威尔开始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我去年穿的那件。”
“请让我说完,我想说的是你现在的发型更搭这件礼服了,”他说,“你的脸恢复得很好,主编。”
“谢谢。”我重新穿上高跟鞋,这时我比威尔高出一个鞋跟的高度,于是我有点像是俯视着他。“我喜欢你的西服。”我告诉他。
“只是临时应付一下这个场合。”他穿着绿宝石色的天鹅绒西服和佩斯利印花衬衫。他是舞会上唯一一个穿成这种风格的人。“拍到满意的照片了吗?”他问道。
我翻了个白眼:“只拍到成功的喜悦和失败的痛苦。”
“啊,甜蜜苦涩的青春,稍纵即逝。”
“就是这样。”
“不过,我刚才看到你的时候,”威尔看着我的眼睛说,“你在上面真的、真的很开心。”
我刚才是开心,但是我不喜欢威尔看我的方式。不对,看还不太准确,应该是观看。被威尔一眼看穿的感觉有些不舒服。对他来说,我好像是个透明人,而我自己现在都没太看清我自己。
他说他下午的时候给我打过电话,但是我的手机关机了。我正准备再编造一个谎言,这时艾斯突然走到我身旁。“威尔。”艾斯说。
威尔点点头:“朱克曼。”
“在骚扰我的女友吗?”艾斯边说边用一只手臂抱住我。
我知道客观地讲,艾斯说我是“他的女友”没什么错,但是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臂让我感觉有些被冒犯。这真是有点过了。“只是聊聊年刊的事。”我说。
“是啊,每次都是年刊的事。”艾斯语气很不友好地说,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是啊,没有我们,你的光辉岁月谁来记录呢,朱克曼?”威尔问道。
我感觉自己不太清楚艾斯和威尔之间有什么矛盾。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我更想和詹姆斯待在一起。
“那么,威尔,你不介意我带我的女友去跳支舞吧?”
“她不想去跳舞。”威尔低声说。然后他就走开了。之后整晚上我再也没有看到他。
舞会结束后,布丽安娜和艾利克斯决定坐别人的车回家,所以我和艾斯两个人单独开车回家。我以为他会直接送我回家,但是结果他把我带到了他家。
他说他的父母周末去波士顿了,房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问我要不要喝一杯,我拒绝了。自从上次他朋友的派对那次,我一直滴酒不沾,我想他估计也猜到这样的结果了。
他把我带到他的房间,和整个房子一样,他的房间也很整齐简约,这点倒是挺像艾斯的风格。房间的墙纸带着格子花纹,墙上挂着几只传统的木制网球拍。我看着他的书架,书架上除了课本以外,都是知名运动员的回忆录,还有一套皮革装订的古典文学。在床边的墙上,贴着一张我们的合照。照片里,我们俩都穿着网球装备。照片有些模糊了,但是我可以看出照片里的我梳着马尾辫,是艾斯说的最喜欢我的那个样子。
我坐在他的**,老式的弹簧床垫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在喘息。艾斯在我身旁坐下,床发出咯吱一声,随后他开始吻我的嘴唇。他嘴里的味道还是像佳得乐,尽管我知道他过去五个小时根本没喝这种饮料。
“你还记得一年前在这里发生了什么吗?”他问道。
唉,我失忆了。“不记得。”我说。
然后他告诉我。去年同学会舞会上,艾斯和我“发球过网”,意思是我们第一次发生性关系。从那以后,我们“又打了几场”,但是双方同意“夏季休赛”,具体原因艾斯没有详细说明。他的意思是我们以“再赛一场”庆祝我们的纪念日。我不确定他是因为性冲动才用这些运动词汇来比喻**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但是他现在的言行跟之前送我护腕时的表现简直是天壤之别。
我告诉他我还不打算重新开始吃那个药,他说:“没关系,我是有备而来的。”他从床头柜里突然掏出一盒**,就像是运动经理给他的队员供球一样。他的手太快了,我几乎没看到他打开或关上抽屉的动作,我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他在球场上的表现。
对于整件事情,我感觉诡异而麻木。我的思绪都集中在这段话上:好吧,我之前已经做了,那就把一切都了结吧,再做一次。
艾斯开始拉开我的礼服拉链,但是他没能拉下。“拉链卡住了。”他说。
“好吧,不要弄坏了,”我反驳道,“我还得再穿回去呢。”
这时候,他百岁高龄的巴吉度犬来到房间跟我们打招呼。“滚,琼斯,”艾斯说,“滚!”
琼斯并不想走。它咬住艾斯的右腿就开始往外拽。艾斯不停地甩着他的腿,但是琼斯就是咬着不放。“滚,滚!”艾斯站起来,把琼斯推到门外,但是我还是可以听到门外的狗叫声。
我开始大笑。让我感觉很好笑的是,艾斯不想他的狗对他做的事正是他急切地渴望我对他做的事。
“我们说到哪里了?”艾斯问道。
这整件事简直是太荒谬了。
既然我忘记了我失去处女之身的“真正的第一次”,这次变成了我实际意义上的第一次。我想要一个更美好的记忆,而不是这样的故事:我和这个我不怎么爱的男生做了,他的嘴里带着奇怪的佳得乐味道。整个过程发生在他挂着运动装备的房间里;至少他主动用了安全套,没有让他那只年老****的狗打扰我们。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想我怎么会让这件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局面呢。
“艾斯,我今晚不会跟你**的。”我说。我手臂越过肩膀,没有任何障碍地拉起礼服拉链。
“是因为狗叫声吗?我可以把狗赶到院子里去。”艾斯说,“等一会儿,我可以让它不叫。这个可恶的琼斯!可恶的狗。”
我告诉他不是因为那条狗。
“好吧,那是因为什么?”他走到卧室窗边,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脸。
“我……我不知道,”我说,“事实上,我甚至都不了解你。我甚至不知道我们有什么共同点。”
“我们有很多共同点。”艾斯说。
“那么告诉我吧,我真的很想知道。”
“网球,学校。”艾斯叹口气说。还是没有转身,“我爱你,内奥米。”
“为什么?”
他猛地耸耸肩:“天啊,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会爱另一个人?因为你超级性感吗?”
“你是在问我还是在告诉我?”
“我在问你。我的意思是在告诉你。我不知道。你把我搞糊涂了。”艾斯转身看着我,无助而绝望,“因为你学习成绩好,但是也能喝几杯。因为我们以前有很多话题可以聊。我不知道,我就是爱你。”
“你说的爱,是过去时,还是现在时?”
“这又是什么意思?”
“你是过去爱我,还是现在爱我?”
“现在爱!我说的是现在。我刚才不是这么说的吗?”他瘫倒在**,眼睛盯着天花板。那个弹簧床垫发出痛苦的咯吱声,惹得琼斯又开始叫了。我打开艾斯的房门,琼斯跑了进来。幸运的是,琼斯也不再**了。它想要艾斯的拥抱和亲昵。于是它跳到**,躺在艾斯旁边。
“但是老实说,你最近的表现很异常。”艾斯安静地说。
也许是因为我失忆了,我带着苦涩的意味想着。
“比如今天你在车上对艾利克斯大喊大叫,这是什么意思?你现在又加入那个戏剧演出,还有你的头发!”
这是我剪掉头发以来他第一次提起我的头发。我不知道他还在想着这件事情。“我的头发怎么了?”我问道。我之所以这么问不是因为我在乎他对我发型的看法,而是因为我比较好奇这件事。
“我爱你的长发。”
这是他整个晚上第二次用爱这个词,但这是我唯一相信的一次。
“我不习惯你留这种发型,”他继续说,“说实话我甚至都不知道怎么评价你的新发型。”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艾斯。”
“我讨厌你现在难看的发型。”他说着,铁锈般粗糙的声音带着真相、痛苦和饱满的感情。我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他说过的所有的话都是困惑而充满挫败感的,但是这句话完全不同。这是毋庸置疑的、充满**的!这是我和艾斯所有感情元素中缺失的那个。当爱丽丝谈论话剧时我听到了这种**,威尔谈及年刊,以及爸爸谈到罗莎·里维拉,我也感受到了这种**。詹姆斯在医院里说想吻我时,我也体会到了这种**。
明确地说,我不知道男孩子会这么在意女孩的发型。也许这真是在乎得太多了,我希望有个人对我的其他方面也充满兴趣,而不是把注意力放在我的发型上。可怜的艾斯。这个男孩就是爱上了一个发型而已。
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我想我们需要分开一段时间,这对我们两个人都好,”我说,然后试着开了个玩笑,“给我头发一些时间长出来。”
艾斯并没有笑:“你是说你要跟我分手是吗?”我怎么感觉我在他的声音中听出一丝如释重负呢?
“是的。”
“但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艾斯有点反对得太坚决,“我希望你恢复记忆,我们回到从前那样。”
“好吧,这也可能发生。但是不会发生的可能性更大。而且你明年就要去上大学了,所以我们分手是注定的,只是早晚的问题。”我跟他阐述道。
“是因为威尔吗?”艾斯问道。
他这话让我很生气。这也证明了艾斯有多么不了解我。如果非要有个移情别恋对象的话,那也是詹姆斯,而且现在也不是詹姆斯。没有别人。或者,更加准确地说,没有别人,也不可能再是艾斯。“威尔是我的朋友,别的话我没什么可以跟你说了。”
艾斯闭上眼睛:“在我的想象中,今晚不是这样结束的。”
我问他能否送我回家。到家的时候,他陪我走到门口。我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我感觉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他说。
“别开玩笑了,艾斯,我可以在学校见到你。”我回答道,但是我当然理解他说这话的意思。
“我之前说的关于你的头发的事……”他说道。
“没关系。你很诚实。”
接下来一周的周二,好像每人都知道了我们分手的事情。故事传回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是这样的:艾斯甩了我,因为自从那次事故之后,我在上床这件事上就开始变得故作矜持,而且完全不在状态。这两点都有部分事实作为支撑,但是都没有说出事情的本质和真相。我不知道这个谣言是艾斯散播的,还是我的那些同学们的无聊推测而已。比如布丽安娜,自从我上次在车上为她打抱不平之后,她对我的成见就更大了。现在没有艾斯在旁边为我撑腰,她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如果谣言是艾斯散播的,我也可以理解,也许他是为了保全面子,或者对于整件事情他本来就是这么看的。不管怎样,对于这件事我不想打破沙锅问到底。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去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