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有什么事情使得杰克·麦克默多能够在他的兄弟们当中名声大振的话,那就是他被捕然后又无罪释放的事情。一个人就在刚刚加入分会的第一天晚上竟然就弄出了动静,出现在地方法官的面前,这着实是社团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事情。他先前就已经名声卓著了:海量的酒友,寻欢作乐的伙伴,同时又是心高气傲之人,即便面对无所不能的头领本人,也决不肯蒙受凌辱。但是,除此以外,他还给同伴留下了深刻印象,让他们觉得,在他们所有人当中,没有任何人像他那样头脑精明,能够谋划出周密的血腥计划,也没有任何人像他那样手段高强,能够让计划付诸实施。“他会成为一个干事利索的兄弟。”有个上了年纪的兄弟对另外一个说。他们等待着时机,直到让他派上用场。
麦克金蒂已经拥有足够多可供利用的人了,但是,他意识到,麦克默多是最精干的一位。麦克金蒂感觉到自己就像那么一种人,手里牵着一条用链子拴住了的凶狠残忍的猎犬,让劣种犬去追逐小一些的猎物,但是,有朝一日,他总是要放开这只猛兽,让他去捕捉猎物的。分会里有少数成员,其中包括特德·鲍德温,对这个新来者地位迅速提升心怀不满,因此对他充满了仇恨,但他们不敢招惹他,因为他就像闹着玩似的,说打就打。
但是,如果说他在同伴兄弟中间赢得了青睐,那么,他在另一方面则有所失,而那一方面对他来说至关重要。埃蒂·沙夫特的父亲不再与他来往了,也不允许他到自己家里去。埃蒂本人深深地爱上了他,难以和他彻底断绝来往,但她心地善良,头脑清醒。她感觉到如果自己和一个被认为是罪犯的人结婚,那会是怎么样的一种后果。
经历了一个不眠之夜后的早晨,她决定去见他,说不定是最后一次同他见面了,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把他从那些邪恶势力中拉回来。她到了他的住处,因为他经常请求她去那个他当作起居室的房间。他坐在桌子旁边,背对着门,面前放着一封信。埃蒂突然有了女孩子要恶作剧一下的冲动——因为她才十九岁。当她把房门推开时,他并没有听见她进来。她踮着脚向前走,然后轻轻地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如果说埃蒂打算吓唬一下麦克默多的话,那她无疑达到了目的,但反过来她自己也吓得够呛。他朝着她来了个猛虎一跃,右手扼住了埃蒂的喉咙。就在这个当口儿,另一只手把面前那封信揉成一团。霎时间,他站立在那儿,眼睁睁地看着,因凶狠恶毒的情绪而变了形的面容这才惊喜交加起来了——刚才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她畏缩不前,因为她在自己平静安宁的生活中从未遇到这样的情形。
“是你啊!”麦克默多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要是想到你会到我这儿来,我的心上人啊,我做什么事情也不会想到要扼住你的脖子呀!来吧,亲爱的,”他张开了双臂,“让我给你补偿一下吧。”
埃蒂刚才从眼前这个男人的脸上读出了对犯罪的恐惧感,但他还没有从刚才那突然的一瞥中回过神来。女人的本能告诉她,这绝对不是一个男人平常受到惊吓的样子。犯罪——是这样的——犯罪和恐惧!
“你这是怎么了,杰克?”她大声问,“你刚才为何会被我吓成那样?噢,杰克,如果你问心无愧,你不会这样看着我的!”
“没错,我刚才在考虑别的事情,你刚才像仙女似的飘然而至……”
“不,不,绝不只是这么回事,杰克,”接着,她心中突然产生了怀疑,“让我看看你写的那封信吧。”
“啊,埃蒂,我不能给你看。”
她的疑虑得到确认了。“信是写给另外一个女人的,”她大声说,“我知道!那你为什么不给我看?你的信是写给你妻子的吗?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结过婚的人啊?——你,一个陌生人,谁都不认识你。”
“我没有结过婚,埃蒂,你现在知道了,我发誓这是真的!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爱的女人。我面对上帝起誓,这是真的!”
麦克默多言辞恳切,情绪激动,脸色煞白,埃蒂只好相信他的话。
“那行啊,”她大声说,“你为何不把信给我看呢?”
“我来告诉你,亲爱的姑娘啊,”他说,“我发过誓不让别人看的,就像我不能违背对你许下的诺言一样,我也得信守对别人许下的诺言啊。这是社团分会里的事情,即便是对你,也应该保守秘密。如果说当你把一只手放到我肩膀上时,我受到惊吓了,你难道不明白吗,那可能是一只警探的手呢?”
埃蒂感觉到,他说的是实话。他把她搂在了怀里,亲吻她,让她消除恐惧和疑虑。
“坐到我身边吧,这是给你这位女王奉献上的奇妙宝座,是你可怜的情人所能够奉献上的最好的东西。我想啊,总有一天他会让你得到更好的东西的。现在你的心情放松了,对吧?”
“我知道你是罪犯群体中的一名罪犯,不知道哪一天我会听到你因为杀了人而在法庭受到审判,这种时候,我的心情能够放松得了吗,杰克?‘横行霸道帮分子麦克默多’,我的一个房客昨天就是这么称呼你的来着。那就像用刀子剜我的心啊。”
“没事,话狠毒,伤不着骨。”
“但是实话。”
“是啊,亲爱的,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糟糕。我们只是可怜兮兮的一群人,设法按照自己的方式获得权力罢了。”
埃蒂双臂搂着心上人的脖子。“放弃吧,杰克!看在我的分儿上,看在上帝的分儿上,放弃吧!我今天到这儿来,就是要请求你这样做的。噢,杰克,看看吧——我跪下来求你啦!我跪在你的面前,恳求你放弃!”
麦克默多扶起埃蒂,将她的头紧贴住自己的胸口,安慰她。
“没事,亲爱的,你真不知道,你的要求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我要违背自己的诺言,抛弃自己的兄弟,我怎么能够放弃啊?如果你明白了我身处在怎么样的一种境地,你就绝不可能这样要求我。此外,即便我想要放弃,我怎么能够放弃得了呢?你总不会以为分会会允许一个人带着其秘密自由地离开吧?”
“这一点我想到了,杰克。我都计划好了。父亲积攒了一些钱,他对这个地方已经厌倦了,因为那些人的恐怖行径令我们的生活变得暗淡了。他做好了离开的准备。我们一同逃到费城或者纽约去,到了那儿我们就安全了。”
麦克默多哈哈笑了起来。“分会的手臂长得很,你以为那只手臂伸不到费城或者纽约吗?”
“那样的话,我们就到西部去,或者去英国,或者去德国,父亲是德国人——任何地方都可以,就是要离开这个恐怖之谷!”
麦克默多想到了莫里斯兄弟。“毫无疑问,这是第二次听到峡谷叫这个名字,”他说,“看来,你们一些人的心上确实密布着阴云啊。”
“我们生活中的每时每刻都暗无天日。你难道以为,特德·鲍德温什么时候已经谅解了我们了吗?要不是他害怕你,你想我们会面临怎么样的一种命运呢?如果你看看他盯着我看时的那种阴险贪婪的眼神,那就明白啦!”
“天哪!如果我看到他那个样子,还真是要教训他注意自己的仪态举止才是啊!但是,你看吧,小姑娘,我不能离开此地,不能——永远要相信我的话。但是,如果你让我自己来想办法,我一定会设法寻找体面的出路的。”
“在这个事情上面,没有什么体面可言。”
“行了,行了,这只是你的看法而已。但是,如果给我六个月的时间,我会想办法离开,但又不会在其他人的面前显得脸上无光。”
姑娘高兴地笑了起来。“六个月!”她大声说,“这是个承诺吗?”
“啊,也许是七个月或八个月。但最长在一年的时间内,我们就离开峡谷。”
埃蒂所能得到的最多也就是这个,但也是很重要的。那一道遥远的曙光把不远的将来照亮了。她回到了父亲的公寓,心情轻松愉快,自从杰克·麦克默多进入她的生活以来,她的心情还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人们可能会认为,作为分会成员之一,分会的所有行为都应该让他知道。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这个组织远不是简单的分会而已,其规模更加宏大,结构更加复杂。对于很多事情,连头领麦克金蒂都不知道。因为有一个被叫作县代表的官员,他居住在远离铁路线的霍布森辖区。此人诡秘莫测,手段专横,让几个分会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麦克默多只见过他一次,他为人狡诈,贼眉鼠眼,个头儿矮小,头发灰白。看人时斜着眼睛,充满了恶意。他的名字叫伊文思·波特,连维尔米萨的大头领对他都心怀厌恨和恐惧,如同体大腰肥的丹东[13]在瘦小险恶的罗伯斯庇尔[14]面前可能产生的感觉一样。
一天,和麦克默多住在同一公寓里的伙伴斯坎兰收到了麦克金蒂的一封信,里面附了伊文思·波特的信,信上告诉他,他要派两位可靠的人过来——劳勒和安德鲁,他们奉命到该区域采取行动,但是,对于其行动的目标不予特别说明。头领是否可以对其衣食住行给予妥善安排,一直等到行动时间到来。麦克金蒂补充说,在工会大楼里,任何人都无法保守秘密,因此,如果斯坎兰和麦克默多能够在他们的住处为两个外地人安排待上几天,他将不胜感激。
当天傍晚,那两个人就到达了,每人拎着一个手提包。劳勒是个上了年纪的人,精明智慧,沉默寡言,沉稳持重,身穿一件旧的黑色外套,配上他那顶破旧的软帽,加上那一口蓬松灰白的胡子,让人感觉像个巡回传教士。他的同伴安德鲁几乎还是个孩子,一脸坦率,兴高采烈,态度轻松,就像个外出度假的人,准备享受每一分钟的快乐。两个人都滴酒不沾,各个方面的举止行为可谓社团成员的楷模,但只有一个简单的例外,那就是,他们是杀人凶手,往往证明,他们是社团杀人案件中最高效的可供利用的人选。劳勒已经执行过十四次这样的任务了,安德鲁三次。
正如麦克默多发现的那样,他们对自己过去的行为津津乐道。他们觉得自己为社团出了力,做出了无私奉献,所以话语中间洋溢着自豪感。然而,他们对马上要执行的使命却缄口不言。
“他们之所以选派我们,是因为我和这孩子都不饮酒,”劳勒解释道,“他们信得过我们,不该说的不会说。你们一定不要怪罪,但这是县代表的命令,我们要遵从。”
“那是的,我们都要共同遵从。”四个人坐下来吃晚餐时,麦克默多的兄弟斯坎兰说。
“确实如此,我们可以大谈过去如何杀死查理·威廉姆斯,或者西蒙·伯德,或者别的什么行动,那不碍事的,但是,这件事情在做之前是万万不能谈的。”
“这个地方有五六个人,我有话要说,”麦克默多咒骂着说,“我想你们的目标不是铁山的杰克·诺克斯,我倒是希望看到他受到惩罚。”
“不,还没有轮上他。”
“要不就是赫尔曼·斯特劳斯?”
“不,也不是他。”
“得了,如果你不告诉我们,我们也就不强求,但是,如果知道了,我会很高兴的。”
劳勒面带微笑,摇了摇头,从他嘴里是套不出话来的。
尽管两位客人三缄其口,但斯坎兰和麦克默多还是决定参加他们所谓的“玩玩”。因此,有一天凌晨,麦克默多听见他们不声不响地下楼,于是弄醒了斯坎兰,急忙穿上衣服。穿好衣服之后,他们发现另外两个人已经偷偷溜出去了,门还是开着的。当时天还没有亮,凭借着灯光,他们看到那两个人已经在街上走远了。斯坎兰和麦克默多小心翼翼地跟着他们,悄悄地踏着厚厚的积雪前行。
公寓靠近镇的边缘,两个人很快就到了镇外的十字路口,有三个人在那儿等着。劳勒和安德鲁与那三个人简短而又急促地交谈了一会儿。然后,一拨人一同向前走了。很显然,一定是有什么重大的行动,才需要这么多人。那儿有几条路通向不同矿区。几个陌生人走上了那条通向渡鸦山的路,那儿是个大矿,由高效强势的人掌管着。由于来自新英格兰[15]的经理乔塞亚·H.邓恩精力充沛,无所畏惧,这才能够在恐怖势力长期横行的情况下将那里管理得井然有序。
这时天已经亮了,一大溜工人有的独自一人,有的三五成群,正沿着踩踏黑了的小路缓慢前行。
麦克默多和斯坎兰同其他人一起向前走去,与他们跟踪的人保持在看得见的距离内。他们的眼前弥漫着一股浓雾,从中间突然响起一声刺耳的汽笛。这是开工前十分钟的信号,十分钟之后,罐笼就要下井了,一天的劳动开始。
当他们到达矿井周围的一片空地时,有上百名矿工正在等待着,天气寒冷刺骨,他们不停地跺脚,往自己的手指上哈气。几个陌生人站立在机房边的阴处。斯坎兰和麦克默多爬上了一大堆煤渣,矿场全部场景尽收眼底。他们看见了矿上的工程师,一个长着大胡子的苏格兰人,名叫孟席斯,从机房里走了出来,吹响了哨子,示意罐笼下井。
与此同时,有个高大肥硕的年轻人步伐急促地走向矿井,只见他脸部修得干净,表情严肃。他向前走时,看见了机房屋檐下那一伙人,默不作声,一动不动。那些人把自己的帽檐往下拉,衣领向上扯,把自己的脸给遮盖住了。霎时间,年轻人的心里预感到死神冰冷的手正在向他伸过来。紧接着,他抛弃了那种预感,心里面想的只有自己的职责,走向几个闯入的陌生人。
“你们是谁?”他边走边问,“你们没事待在这儿干什么?”
没人回答他的话,但那个小伙子安德鲁向前迈步,朝着他的胸前就开枪。上百名矿工伫立着,纹丝不动,无可奈何,好像瘫痪了一样。年轻人双手按住伤口,痛苦地弯着身子,然后,踉踉跄跄地走开了。但是,另一个杀人凶手又开了一枪,他便侧着倒下了,在一堆煤渣中挣扎着。孟席斯,就是那个苏格兰人,面对眼前的惨状愤怒地吼叫起来,手里举着一把铁扳手冲向凶手,但是,迎来了两颗子弹在脸部开花,倒在凶手的脚边死了。
一些矿工**起来,向前移动,他们满腔同情,义愤填膺,形成了一股无声的呐喊,但是,几个陌生人朝着人群的头顶连开了六响连发枪,矿工们停住了,散去了,其中有些发疯似的跑回到了在维尔米萨的家里。
极少数勇敢无畏者聚集了起来,回到矿井,这时候,穷凶极恶的暴徒消失在早晨的迷雾中,当着上百名目击者的面,连杀了两个人,却没有一个目击证人敢站出来做证。
斯坎兰和麦克默多返回去了。斯坎兰情绪有点低落,因为这是他亲眼看见的第一起谋杀,这可没有别人告诉过他的那样好玩。当他们匆忙返回镇上时,死去的年轻人的妻子那恐怖的哭喊声一路跟随在他们的后面。麦克默多凝神沉思,默默无言,但他看到自己同伴懦弱的样子,一点没有表示同情的意思。
“没错,它就像一场战争,”麦克默多反复说,“这不是我们和他们之间的一场战争又会是什么呢,我们要竭尽全力地给予打击。”
当晚,工会大楼的社团分会会议室里一片欢声笑语,不仅庆祝杀死了渡鸦山矿上的工程师和经理,这个组织从今往后可以像对待本地区其他受到敲诈和威胁的公司一样对待它了,还庆祝远处的一次胜利,因为那也是分会的人取得的。
看起来,县代表把五个忠实可靠的人派到维尔米萨来实施打击时,也提出了要求,作为交换,维尔米萨这边也秘密地挑选了三个人,派去杀害斯特克罗亚尔的威廉·黑尔斯,此人是吉尔莫顿地区的一个大名鼎鼎和广受人们喜欢的矿主,是个被认为在世界上没有任何仇敌的人,因为他在所有方面都堪称是个谦逊内敛的雇主。然而,他坚持讲究工作效率,于是,曾把一些酗酒度日、无所事事的雇员给解雇了,而那些人偏偏又是那个不可一世的社团的成员。面对死亡的威胁,他无所畏惧,坚定不移。于是,在一个崇尚自由、文明发达的国家,他竟然迎来了死亡的命运。
杀人行动如期实施了,特德·鲍德温是派出去的杀手中领头的,他此时正摊开四肢坐在头领身边的荣誉席上呢。他脸色通红,目光呆滞,眼睛充血,说明他缺少睡眠,饮酒过度。他和他的两个同伴在山里面度过了头天夜晚。他们衣着不整,辛劳疲惫。但是,对执行死亡任务凯旋的英雄而言,没有哪一位能像他们这样受到同伴们的欢迎。
事情的经过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讲了一遍又一遍。他们守候在陡峭的山坡顶上,等待着他们的目标在夜幕降临时骑马回家,因为他的马在此地一定会缓慢行走。为了御寒,他身上穿得严严实实的,所以手掏不了枪。他们把他从马背上拉下来,开了一枪又一枪。他高声求饶,但分会的人重复着那种叫声取乐。
“让我们再听一次那种惨叫声吧。”他们大声说。
他们谁也不认识那个人,但他们把杀人当成了永恒的戏剧,他们要做给吉尔莫顿的横行霸道帮的人看,维尔米萨的人是靠得住的。
其间出现过一段尴尬的插曲,正当他们还在对着毫无动静的尸体开枪时,有个人和他妻子骑着马上山了。有人提议,应该把夫妻二人一道干掉,但他们与矿上毫无关联,对他们也不会造成任何伤害,所以他们严厉地叮嘱夫妻继续前行,不许声张,免得惹来灾祸。于是,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被搁置在那儿,作为向那些铁石心肠的矿主的一个警示,三位耀武扬威的复仇者急忙逃离,遁身于山野。那儿林木繁茂,一直延伸到高炉林立、煤渣成堆的矿区。此时,他们平安无事,悠然自得,使命完成了,同伴们的赞扬声和喝彩声不绝于耳。
对横行霸道帮来说,这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峡谷的上空笼罩着的阴影更加深沉了。但是,足智多谋的将军往往会选择好克敌制胜的有利时机,以便使敌人溃败后没有喘息之机。头领麦克金蒂就是这样做的,他凝神沉思,目光险恶,眼前呈现了自己的行动方案。他要对那些同他对着干的人发起新的攻击。就在当天晚上,当醉意朦胧的同伙散去时,他碰了一下麦克默多的胳膊,把他领到了一旁,进了他们第一次会面的那个内室。
“你好哇,兄弟,”麦克金蒂说,“我终于有一件值得你出马的活儿了。你将亲自去干。”
“我听了之后感到很自豪。”麦克默多回答说。
“你可以带两个人一道去——曼德斯和雷利。我已经吩咐过他们了。只有除掉了切斯特·威尔科克斯,我们在这个地区才能永远过上安宁的日子。如果你把他给干掉了,那煤矿区的每一个分会都会感谢你的。”
“不管怎么说,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他是什么人?我在哪儿可以找到他?”
麦克金蒂的嘴角边总是叼着一支雪茄,像是在嚼,又像是在吸。他把雪茄从嘴上取了下来,接着在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纸上画草图。
“他是戴克钢铁公司的总领班,人很顽固,参加过战争的海军陆战队老上士,满身战伤,头发灰白。我们对他下过两次手,但运气都不佳,为此,吉姆·卡拉韦还丢了性命。现在,该由你来解决了。这是那所房子——孤零零一家,坐落在戴克钢铁公司的十字路口,和你在这图上看到的方位是一模一样的——外人听不到枪声。白天不好办,因为他配着武器,身手敏捷,问都不会问一声,直接就开枪。但是,夜间——对啊,他和妻子、三个孩子,还有一个雇来的帮手在一块儿。你不要挑选,统统干掉,一个不留。如果你能弄到一包炸药,把它放置在前门口,用一根慢引线点着它……”
“那人干了什么事?”
“我不是告诉过你他开枪打死了吉姆·卡拉韦吗?”
“他为何要开枪打死他?”
“这究竟跟你有何相干?卡拉韦夜间到了他的住房附近,他就朝人家开枪了。这对我对你而言,足够了。你去把这件事情摆平。”
“还有那两个女人和那些孩子,连他们也干掉吗?”
“必须干掉,否则我们怎么干掉他呢?”
“这对他们似乎很残忍,因为他们并没有干什么呀。”
“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啊?你想打退堂鼓是吗?”
“别急,参议员,别急!我说过什么话或者做过什么事,让您感觉到,面对我自己所属分会的头领下达的命令,我会退缩不前?不管是对是错,决定权在您啊。”
“那就是说你要去执行了?”
“我当然要去执行。”
“什么时候?”
“啊,您最好给我一两个晚上的时间,我好去看看那所房子,制订好计划,然后……”
“很好,”麦克金蒂说,同麦克默多握了握手,“这事就交给你了,等你把好消息带回来的时候,那就是个了不起的日子。这是最后的一招,他们都会跪地求饶的。”
这个使命突然就交给自己了,麦克默多久久地沉思起来。切斯特·威尔科克斯居住的那幢孤零零的房子坐落在邻近一条峡谷大概五英里远的地方。那天夜晚,他孤身一人出发,去为自己的行动做准备。天已经大亮时,他才侦查完情况后返回。次日,他同自己的两个助手见了面,曼德斯和雷利,两个鲁莽轻率的年轻人。他们兴高采烈,好像要去参加猎鹿似的。
过了两个夜晚,他们在镇子外面会合,三个人都带着家伙,其中一人背了一袋采石场用的炸药。凌晨两点,他们才到达那幢孤零零的住房。夜间风很大,天空中乱云飞渡,下玄月若隐若现。他们得到过提醒,要注意那儿有猎犬,所以他们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手扣住枪的扳机。但是,除了风的呼啸声,没有任何声响,除了他们头顶上方的树枝摇曳的声音,没有任何动静。
麦克默多在孤零零的房子门口倾听着,但里面悄无声息。然后,他把炸药包靠在门边,用小刀戳了一个小口子,接上引线。导火线点燃之后,他和两个同伴撒腿就跑,跑到了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安全舒适地伏在沟里,这才传来了炸药爆炸的轰鸣声,连带房屋倒塌时发出的低沉的隆隆声,这说明他们大功告成了。在社团沾满鲜血的编年史上,还没有任何一桩活儿干得如此干净利索的。
但是,如此精心策划和勇敢实施的一次行动竟然白费了力气!命案频发,切斯特·威尔科克斯有了警惕,知道自己也是被绝杀的对象,于是,出事的头一天,他本人和家人便撤离到某个安全并不为人知的地方,警察奉命在那儿保卫他们。因此炸药炸毁的是一幢空房子,表情严肃的海军陆战队老上士依旧在严格管理着戴克钢铁公司的矿工们。
“把他交给我吧,”麦克默多说,“他是我的绝杀对象,即便等上一年,我也一定要收拾他。”
整个分会的人对他表达了谢意和信任,所以此事暂告结束了。几个星期之后,报纸上登出了新闻,说威尔科克斯遭遇伏击被枪击身亡,这时候,已是公开的秘密了,麦克默多完成了自己未完成的使命。
以上就是自由人兄弟会为人处事的方式,这就是横行霸道帮的所作所为。他们阴魂不散,残忍恶毒,通过如此手段,长期盘踞在那个广袤富庶的地区,施行恐怖的统治。为何要用更多的罪恶来玷污这里的篇幅呢?有关那些人和他们的手段,我难道讲述得还不够多吗?
罪恶的行径已经载入史册了,读者可以从中看到细节。读者从中可得知,警察亨特和伊文思遭枪杀的情况,因为他们大胆无畏地去逮捕两个社团成员——那是由维尔米萨分会策划的两起暴行,残忍无道地杀害了两个孤独无援、手无寸铁的人。读者们还可以看到,枪杀拉尔贝夫人的情况,她当时在护理自己的丈夫,因为丈夫被头领麦克金蒂下令打得快要死了。老詹金斯被杀害,那是他的兄弟遇害之后不久的事。詹姆斯·默多克被肢解,斯塔普豪斯家被炸毁,斯腾达尔一家被害。恐怖可怕的一个冬天里,惨案一桩接着一桩。
恐怖之谷笼罩着黑暗的阴影。春天来了,溪水潺潺,万木葱茏,长时间遭受束缚的大自然展露出希望,但是,对生活在恐怖之中的男男女女来说,却看不到任何希望。他们头顶上的乌云从未像1875年初夏那样黑暗和令人悲观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