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过去，老头子越玩越来劲，直接和苏软萌斗上了毒。

他制药，她制解方。

隔几天，又是她制毒，他制解方。

你来我往。

来过的，没一个能幸免，满药堂没有一人再敢过来送药材。

“姐姐。”这一日，送药材的人又换了。

“苏莲歆？怎么是你？”苏软萌愣了愣，自叶氏殡礼后，便一直没见过苏莲歆。

如今再见，似乎长高了些许，穿着药士的制衣，举手投足又沉静了几分。

“堂长说，师兄们都怕了这儿，没人敢来，我过来看看。”苏莲歆背着药篓，缓步走了进来。

“你不怕？”苏软萌好奇的问。

“不怕。”苏莲歆摇头，清脆的应道，“在五族老和姐姐身边，能长见识。”

“二小姐胆识过人。”五族老赞赏的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苏莲卉和苏苏木身份揭破，族中上下都是心知肚明，虽没有明说，可在这称呼上却已自动的转变。

苏白术只有一子，年纪尚幼，这一辈嫡孙大些的，也就只有苏软萌和苏莲歆二人。

“出了事，我们可不会负责。”苏软萌打量着她，淡淡的说了一句。

“我不会妨碍你们的。”苏莲歆连连点头，放下药篓，自发的处理药材去了。

苏软萌见状，也不理会她，自己做自己的事。

反正，等到吃了苦，受不住了，自然会离开的。

可是，她很快发现，她失算了。

苏莲歆比她所知道的还要会忍，甚至遇到一些无关紧要的毒，也能轻而易举的化解，遇到不会的，也能虚心请教，转头就能给琢磨出来。

对此，苏软萌不由对她刮目相看。

要知道，自己仰仗的是前世所学外加随身携带着作弊利器。

而苏莲歆却是实打实的天赋。

“大小姐。”这日收了工，苏软萌先出了药堂，五族老便跟了上来。

“五族老有事？”苏软萌停下脚步，侧身看向他。

时值岁末，天气寒冷，五族老穿着藏青色的长袍，拄着拐杖，走路微有些不便。

他有严重的老寒腿，一到这种天气，就算不发作，也很不便。

“大小姐还记着二小姐之前利用你的事？”五族老笑眯眯的走近，直接了当的问。

“是。”苏软萌点头，没有回避。

“她不容易。”五族老叹气，想要劝解几句。

“五族老，这世间，谁活得容易？”苏软萌轻笑，“我记得那件事，倒不是记恨她的利用，而是不想以后再次经历这样的事，现在这样，井水不犯河水，挺好的。”

“若非被逼急了，相信二小姐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五族老想劝说的话都被挡了回去，顿了顿，才叹道。

“我明白的。”苏软萌点头，最终不忍心他跟着吹冷风，笑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不会为难她，只不过，我也做不到心无芥蒂的和她交心做好姐妹，就这样，挺好的。”

“也好。”五族老听罢，只好放弃。

这丫头的主意，他们都见识过，她决定的事，没人能拗得过来。

只怕瑞王殿下也拿她没办法。

“小萌。”刚想到君维安，他便从对面的茶楼里走了出来。

“见过殿下。”五族老连忙行礼。

“五族老辛苦了。”君维安客气的拱了拱手。

“都是应该的。”五族老摇头，寻了个借口告辞。

“在这儿等我？”苏软萌瞅了一眼茶楼的方向，看到那个开着的窗户，倒是想起了之前他坐在这儿的场景。

“嗯。”君维安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衫，将身上的黑麾解了下来，披到了她身上。

他穿在身上都显得大的黑麾，她一裹，几乎整个人都被罩了进去。

黑麾还带着他身上的气息和温暖，瞬间便驱去了寒冷，从外到内的熨贴了她的心。

“就这么点儿路，在家等多好。”苏软萌仰头看他，语气都不自觉的软了下来。

“叶师和我四哥准备回去了，府里设了宴，方才已请了太爷爷、祖父祖母，岳父还在处理族务，稍后便会过去。”君维安轻声解释，“天这么冷了，我在此等你，你也能少走几步路。”

“他们要走了？”苏软萌惊讶的问。

这段时日，她一心扑在药堂，还真的没怎么顾得上他们。

直到此时听他说起，她才恍然，她忽略了叶家二老，同时也才知道，闲王居然一直没走。

“快过年了。”君维安一看就知道，她怕是连日子也忙得忘记了，无奈的将她揽到身边，往他的府邸走去，“圣上来了信，催我们回帝京过年。”

“你也要回？”苏软萌怔住，侧头看他，心已经揪了起来。

“我晚两日回。”君维安低头，“往年都在燕云，倒不用来回辛苦，可如今，我闲在家中，不回说不过去……我也有十年不曾祭过祖了。”

“为何要晚些走？”苏软萌心里不舍，但，想了想，还是冷静了下来，“跟他们一道，不是更安全吗？许将军一直没回来，你身边……”

“奕过两日便到了。”君维安轻笑，眸光落在她脸上，捕捉到了那一丝隐忍的不舍，心里一软，柔声说道，“今年，还不能带你回帝京，我会尽快回来。”

“哦。”苏软萌垂了头，恹恹的应着，眷恋之意，一览无遗。

君维安看着好，薄唇微动，最终只是在她额前印了印，将想要带她一起回去的冲动给压了下去。

这个年，帝京很可能会风起云涌，带她回去不合适。

相反，苏家相对安全许多。

他不说话，苏软萌也失了说话的兴趣，两人默默相伴着走进了他的府邸。

大厅里，宴席已经摆下。

一排屏风隔开了男女席。

“丫头，来，来。”叶老夫人看到她过来，眼中一亮，忙招手。

“外祖母。”苏软萌到了跟前，歉意的说道，“对不住，最近……”

“我们都知道，不用对不住。”叶老夫人阻止了她的话，拉着她的手怜惜的看着她，“别怕，我们也在想办法，一定会帮你把毒解了。”

“……”苏软萌顿时说不出话来。

那只是想引出义父才撒的谎，没想到，他们都当真了。

只是，君维安另有安排，在他没有明言之前，她还得用更多的谎言去将这个谎圆起来。

无奈之下，她只能硬着头皮接受叶老夫人的关心。

女眷这边，除了叶家人，还有苏老夫人。

她倒是一如既往的沉默，看到苏软萌，也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叶大夫人坐在一边，见状，含笑和苏老夫人攀谈了起来。

苏老夫人生平最重苏家脸面，此时见叶大夫人先抛出的话题，当下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

场面总算没有太尴尬。

苏软萌上前，一一见礼，出于礼貌，她倒也没有刻意的漏了苏老夫人。

好在，在场的人生怕惹她忧心，都默契的转移了话题。

“丫头，来，吃这个，多吃点儿，看你，又瘦了一圈。”叶老夫人也不去管别人，一个劲的盯着身边外孙女的饭碗，恨不能把满桌子的菜都喂到苏软萌的肚子里。

又一个把她当孩子看的。

苏软萌很无奈，不过，想着不用编更多的谎去骗她们，她便乖乖的接受了这些好意，埋头猛吃。

一顿饭下来，她撑得都快走不动道。

“萌表妹，这个送给你做个念想，改日若得空，可一定要来商郡看我们。”撤了席，叶之惠率先送上小礼物。

“这是我做的香囊。”叶之浔紧跟第二个。

叶之清几人也纷纷送了礼。

苏软萌没想到会突然听到他们要离开，也没准备什么礼物，想了想，她只好取了纸笔，给每个写了个合适各人体质的药膳方子，在下面细细注明忌讳和要注意的事项。

她和这几位表姐妹相处不多，但凭之前的接触，也了解了一二。

叶之惠有轻微的宫寒之症，叶之浔肠胃不太好，其他几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女孩子家的小毛病。

“谢谢萌表妹，我正想向你讨个方子呢。”叶之惠高兴的收了，半点儿嫌弃的意思都没有。

苏软萌笑笑，也没当真。

“小萌，不好了。”这时，田小翠神情慌张的冲了进来，衣衫上沾了大片的血。

“怎么了？”苏软萌愕然起身，扶住了她，目光扫过她全身，才发现血并不是三巧的。

“橙露回来了，黎夙卿受了重伤，快不行了。”田小翠喘着粗气，一口气说道。

“人在哪？”君维安听到动静，转了过来。

“在……在家。”田小翠一口气没转过来，憋得脸都红了。

“我先回去。”苏软萌扔了手里的笔，冲着叶老夫人等人匆匆说了一句，拉着田小翠就往外跑。

“之闲。”君维安转头喊了一声。

“这儿交给我。”叶之闲立即默契的应道。

苏软萌没跑几步，腰间一紧，整个人腾空而起，她愕然侧头，却是君维安抱起了她，飞身掠过了高高的围墙。

她和田小翠跑步都不算慢，但是，比起他的轻功，却差得不是一丁点。

很快，田小翠便被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冷冽的风拂过脸颊，路边房屋急速倒退。

苏软萌回过神，已经在自家的小院子里。

橙露的房门大开，血迹逶迤。

小雨惨白着脸端了一桶血水出来，忍冬匆匆提了热水进去。

血腥味浓得连风都吹不去。

黎夙卿的那只黑影在屋顶上空不断盘旋。

“姑娘。”看到她，两人惊喜的叫了一声。

“准备热水，药箱，夜明珠，去医堂药堂请两位堂长爷爷。”苏软萌声音有些发颤，思绪却神奇的冷静了下来，迅速报了一连串需要的东西。

至于夜明珠哪里找，她房里有，再说，身边还有君维安在。

“去准备。”君维安拍了拍手，早就在警备的暗卫立即出现。

苏软萌看了一眼，定了定神，抬腿往屋里走去。

橙露站在床榻边，弯腰按在黎夙卿身上，脚边扔着无数沾满了血的单衣，不远处的柜子开着，里面能用的衣裳全才翻了出来，有几件凌乱的垂了下来，要掉不掉的样子。

“橙露，我来。”苏软萌已经扎紧了袖口，戴上了手套，大步走了过去。

“姑娘，救救他。”橙露整个人都在颤抖，听到她的声音，转过来“卟嗵”跪下了，眼泪直落，“他是为了救我。”

她这一跪，让出了后面的黎夙卿。

苏软萌才扫了一眼，惊得差点吐出来。

黎夙卿的伤，几乎称得上惨烈。

之前袁子顺被野猪伤到，也不过腹上一条伤。

可是，此时的黎夙卿，肩上扎着一把断剑，胸前一条外翻的长伤口，肚子上一个大侗，周边的肉焦黑模糊，挂出了肠子。

看着并不是刀伤拳伤，倒有些像是被炸药炸过弄出来的。

单单这些，苏软萌自然不会被刺激到想吐。

他也不知道怎么弄的，浓重的血腥味里，竟还带着一种腐烂的尸臭味道。

“他身上还有别的伤烂了？”苏软萌强迫着自己回神，从袋子里取出一条手帕对折，当作口罩系好，又另取了一瓶提神的药膏抹在了太阳穴上，这才走了过去。

“没有。”橙露摇头，飞快的回道，“那些人追得急，我带他在义庄藏了会儿。”

“……”苏软萌哑然。

黎夙卿身上的衣服已被撕开，伤口处也做了些简单的处理，只是，肚子上的大洞似乎是新添的，血流不止。

不能再拖下去了！

“别跪着了，赶紧搭把手。”苏软萌拿出银针，先对着黎夙卿的脑袋来了两针。

护心的药塞了进去。

她的药箱也取了过来。

苏常山和苏白及也跟着到了，后面是苏元胡几人。

看到这伤情，一个个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二话不说，各就各位。

苏软萌已经给黎夙卿做了术前处理，见人到齐，她才突然想到一件事，抬头看向了跟苏白及一起进来的君维安。

“我们就在外面，有什么需要喊一声。”君维安了然，冲着她笑了笑，看向了橙露，“你出来。”

这意思是，她也可以留下来一起给黎夙卿治伤了？

苏软萌微一愣，便看到他转身出去。

但此时，她也顾不上考虑他有没有不高兴，黎夙卿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弱。

很快，屋里除了苏软萌，就只有苏常山、苏元胡、苏元参几人。

苏软萌想了想，不客气的分工。

苏常山对这缝合术并不熟悉，不过，他对脉像的把握很精准，便由他负责随时注意黎夙卿的脉像。

苏元参自然是负责供药。

苏元胡和苏软萌负责缝合。

苏软萌还另有一个任务，就是随时用银针刺激黎夙卿，吊着他的命。

热水如流水般进入，院子里，药香渐浓，倒是冲淡了不少的血腥味。

君维安站在竹楼屋檐下，看着对面通明的房间，淡淡的开口：“怎么回事？”

橙露垂手站在院子里，低着头，开始汇报事情的经过。

那日，她跟着鹰飞行的痕迹寻去，在那附近的小镇找到了黎夙卿。

对她的到来，他倒是并不惊讶，却也不欢迎。

她也没理他的想法，分步不离的跟着，中间还发生了几次他开溜她追踪的小事，但最终，他没能逃出她的追踪，反而因为[被人围攻，被她救了下来。

因着这“救命之恩”，黎夙卿倒是不再赶她，也没再耍开溜的小把戏。

两人暂时和平共处。

很快，苏软萌中毒的消息传开，他马上就知道了其中的弯弯绕绕，不过，他还是将消息送了出去，但得到的结果是，黎玖因事出了海，还没回来。

而在这时，他接到了一个消息，有人要对君维安和苏软萌不利，当晚，他就赶了过来，截住了那两个打算车害死白鹿村民潜进来的杀手。

“何时的事？”君维安听到这儿，眉头锁得更紧。

“半个月之前。”

橙露没有停顿，继续说道。

“那日，本是要送信来的，只是那两人还有同伙，他便把信装在一个盒子里，扔到了袁子顺的药篓里，我们追着那些人到了雁城东面的鼓芯镇，花了半个月光景，查到了那些人落脚点，他们就在雁城，平日以下水道为家，借着地下水道便利，做不轨之事，我们探听到，他们接到一个买卖，说是要诓姑娘去雁城，将她掳走，落实‘中毒’事实，他一时愤怒，探得他们接头的日子孤身闯了他们的老巢。”

“继续。”君维安听到有人想落实苏软萌中毒事实几字，整个人杀气乍放。

橙露不自觉的屏了呼吸，直到他开口，才继续往下说道：

“他以一人之力，清巢了雁城下水道的那一帮人，可是，和他们交易的两人功夫极强，又擅使毒，我一时不察，中了招，他为救我受了重伤，那二人穷追不舍，我没办法，带他藏到义庄棺木之中，使计引走了他们，才敢带他回来。”

“那二人的功夫路子，可知晓？”君维安淡淡的问。

“二人的功夫有些像域外功夫，不过，他们大多时都是用毒用火枪，黎少主腹上的伤，便是被那火枪所伤。”橙露认真想了想，忙说道。

“可会演示他们的功夫？”君维安问。

“回会一二。”橙露点头。

“使出来看看。”君维安拍了拍手。

四周出现十几个侍从。

橙露动了动肩膀，咬唇细细回忆了一遍，缓慢的演示起来。

她的肩傍也受了伤，便并不是大伤，倒也能忍受着。

只是，她只和那二人照面几招，此时想要回忆起招术细节，却是有些难度，不过，她还是很认真的将能回忆起的一些招式演示了出来。

“爷，是苍尔国那边的功夫。”十几个侍从也不是出来纯站岗的，其中一人看过，马上有了答案。

“嗯。”君维安抿唇，瞬息间敛了杀气，淡淡的说道，“派人通知奕，转道雁城，追杀敌国细作下落，另外给帝京去个信，这个年，本王留在白鹿。”

这样的情况下，他走了，小萌不会功夫，单凭田小翠和这些侍从们，他还是不放心。

不回帝京，顶多是给那些人往他头上扣几个罪名，可若回去了，她出了事，他定将后悔终生。

谁知道这一次，能否让他再有一些重来的机会。

侍从领命而去。

君维安负手，抬头望着半空残月，心头有些茫然。

找到她，本是为了杜绝后患，可如今，她却已成了他心中所有。

可是，若因此，让她沾上这些危险的事，打破了她本可以安然的生活，她……会不会怪他？

整整一夜，苏软萌等人才算将黎夙卿从鬼门关暂时拉回了人间。

“姑娘，他怎么样了？”一开门，守在门口的橙露就转了过来，急急的问。

“暂时稳住了。”苏软萌看向了她的肩。

橙露也是满身的血，不过，只有肩上的是属于她自己的，这会儿已经简单的包扎过。

“你这样包是不行的。”苏软萌将手中的药箱递给了从那边屋里迎出来的田小翠，“三巧，带她上楼等我。”

“好。”田小翠一手提药箱，一手去拉橙露，“放心吧，小萌说没事，就不会有事。”

橙露这才三步一回头的跟着去了。

院子里，君维安和苏白及并肩坐在竹楼下的台阶上，这时才双双站了起来。

“太爷爷，四堂长，五堂长，稍坐会儿，吃些东西。”等待的光景，君维安已经安排好了琐事，“楼上奕的房间空着，已收拾出来，你们去楼上休息。”

“我俩不用，安顿好大伯就好。”苏元胡摆了摆手，指着苏常山说道。

苏常山确实觉得吃力，便没有推辞：“不服老不行了，当年我如元胡元参这年纪，熬一两晚都不带打盹的。”

正说着，上台阶的脚步没踩稳，滑了一下。

“爷爷。”苏白及快走一步，及时扶住了苏常山。

“没事。”苏常山定了定神，借着苏白及的力道上了台阶。

“你们先吃。”苏软萌记挂着橙露的伤，小雨和忍冬送了热水和早饭过来，看了看君维安，转身回楼上。

她还要问问橙露，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毕竟，黎夙卿和橙露都不是只会三脚猫功夫的人。

可到了楼上，却发现橙露坐在美人榻的脚踏上，皱着眉睡着了。

原本白晰的脸，泛着不寻常的红，额上的发也被汗水浸湿。

田小翠坐在旁边，更拿着布帕给橙露拭汗，听到她进来，转头对她小声的说道：“她起高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