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整理行装，然后往东北方向的长音山进发。

这一去，等到了傍晚才歇息下来。因为众人的年纪都不大，全凭一股少年的冲劲在起作用，此时倒头下来，顿时觉得浑身疲惫，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庄华并没有阻拦众人，因为在他心中认定了长官云既然是师长，那么师长有难，学生们自然该舍命相救，此乃反哺之情，他没资格说三道四。

庄华能做的，便是照顾好众人。

到了深夜，一片漆黑，只有偶尔出现的鸟鸣。陆铭潜身出来，见庄华靠在树干上在饮酒，不由得问道：“你和上官先生是世交？”庄华点头道：“是！”陆铭又问道：“和上官先生相比起来，你和他谁更强一些？”

庄华封住了酒壶，沉吟道：“怎么？怕我实力不够？”

陆铭微微摇头。

一阵微风吹过，愈发寒冷。

庄华忽然开口道：“论修为，上官云比我强些，他胸怀大志，不似我成日摆弄一些偃甲机关，而且在剑术上也颇有天赋。”他见陆铭欲言又止，却又道：“但除妖一事，不能光以武力论之，兴许那妖见我等体内浑浊，反而会放下戒心，到时候谁输谁赢还未可知。”

陆铭朝他身后看去，是一柄三尺七寸的长剑，剑柄绑着金丝，似乎里面藏了什么东西，“你的剑……”

“剑？”

庄华解开了背后的武器，果真是一柄利剑，”这是一柄偃甲刀，核心里灌入了雷霆之力，若是全部解放出来，甚至能斩断山腰！虽然我打不赢上官云，但此剑在手，不惧任何妖物。”

陆铭惊讶道：“斩断山腰？此等威力，当真可以由一个人挥出来？”

庄华似乎被说破了什么，摸了摸脑袋，哈哈一笑：“你这小童，心思倒是细腻。确实，这剑的威力很大，但让我来挥动的话顶多切断几根巨木，若是把雷电之力全部释放出来，连我也承受不住。”

“嗯……若是遇到厉害的妖怪，你这剑虽然无法释放全部的威力，但其中隐含的威能却能吓退对方，如此……也不算太坏……”陆铭思索片刻，终于觉得此行有了一些保障，他不是不担心上官云，而是不想众人无辜枉死罢了。在陆铭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思想，他把十八岁以下的人看作“孩子”，秦玉如此，冷漠的柳韵书也是如此。他们都太小了，不适合出来拼命。可这个世界的人并不这么想，师长有难，自然要舍命来救，不管那人是十六，还是十四岁，即便陆铭这个八岁的小童跟过来，庄华也没有阻拦。

陆铭思考的事情，总是和别人差了一些。

“十四岁……祈英，她也还是个孩子吧……”

陆铭默默叹息一声，转头看去，忽然吓了一跳，柳韵书不知何时走出山洞。她看了陆铭一言，低声道：“既然怕死，又何必跟来？”说罢就转身钻进了山洞，不见了踪影。

庄华道：“这姑娘有点意思，和上官云的性子一模一样，嗯，对了，她叫柳韵书吧？我想起来了，上官云和我提过她，说她来拜师的时候只有九岁，当时衣衫褴褛，是个流民。后来上官云见她心思横一，就收下了她，还让她住在自己家中。结果这姑娘却说‘不拜师徒，不敢受恩惠！’便自个儿在营丘找了一间破庙容身。说起来有六年了吧，她是不是还住在破庙里？”

所谓的“不拜师徒”就是说上官云和她之间只是一种老师和学生的关系，没有过多的利益纠葛，不像江湖上的戏班子要磕头拜师。那种师徒其实是一种变相的约束，远远没有老师和学生这种关系来的自然。柳韵书觉得既然不是那种磕头拜师的关系，就该淡然处之，所以没答应借宿上官云家中。

她的心思竟如此高傲……

陆铭想起她在武堂中的表现，平日听学的时候总是在最后面，修炼的时候也从没见她和上官云搭过话，没有褒奖，也没有惩罚，就好像她是个透明人，甚至也从没和上官云请教过。

是了！

她一定是个天资聪慧的人，不用请教，也能听懂那些繁杂的法家学说。不用询问，也能把真诀修炼的十分妥当。难怪上官云不去管她，是因为她从来不需要多余的关注，总能把事情处理的十分完美。

陆铭想起自己跑去借宿的事，忽然有了一些惭愧。

见天色不早了，庄华催促道：“你也别瞎想了，见了那妖怪再说，兴许上官云只是被琐事耽搁了呢。”陆铭沉吟道：“兴许……吧……”

…………

次日一早，众人抵达了长音山脚。

这里是一片平坦的地形，不远处有一个村庄，住户不多，只有二十来户。庄华先带众人进了村庄，这里的一个猎户三日前和上官云一起进了山中，之后也没了消息。

在询问了去处之后，庄华没有再耽搁，连忙往山中去了。

陆铭一直没有说出他在幻境中见到的景象，一则幻境中出现过两次截然不同的场景，让他也分不清虚实；其二，如果现在一口咬定上官云死了，众人根本不会相信。他只是默默的跟着，随时做好应对的准备。

这一日傍晚，似乎离得近了，陆铭记得前方就是一片血污的地方，他当时在幻境中见到了上官云的无头尸体，便在不远处。陆铭忽然策马几步，走到了众人前面。

柳韵书道：“前方危险，你修为尚浅，去后面！”

陆铭充耳不闻，继续在前面走着。秦玉说道：“一路上都在最后面吊着，现在逞强什么？”尚德也道：“快来后面！”祈英年纪不大，欲言又止，没有开口说出来。

忽的，陆铭停下了脚步，翻身下马。众人见他行为古怪，也都停住了。陆铭走到林子里面看了一圈，沉吟道：“奇怪……竟然不在这里？”往四周看去，这里就是当时在幻境中见到了地方，为何一点痕迹也没有？

庄华问道：“发现什么了？”

陆铭怔了片刻，摇了摇头。

秦玉无语道：“什么都没见到，你还装模做样，尽耽误大家时间！”

庄华道：“勿要急躁！”让陆铭重新跟上队伍，上官云来了山中至少有三天了，马蹄印子很难分辨，只要有一点线索都不该放过。陆铭冒冒失失的举动并没有让他反感，只可惜没找到线索。

陆铭重新回到了队伍，心中十分疑惑，怀疑当初看到上官云被杀也是一种幻觉。他修炼的‘真如幻令’本就是制造幻觉，所以看到那些东西不足为奇……如此想着，他忽然开朗了起来，如果当初两次见到的都只是幻觉，那上官云说不定还活着！

不知为何心中轻快了一些。

柳韵书问道：“看到什么了？好消息？”

“没什么。”

陆铭在马背上骑着，忽然对柳韵书道：“帮我牵一下马。”柳韵书好奇道：“为何不自己牵着？现在天色尚早，距离天黑至少一个时辰，你累了？”

陆铭道：“我想确认一件事情。”说着把缰绳递给柳韵书，自己闭上了双目，心中默默催动‘真如幻令’。他此时跑到了众人最后面，也不怕被人察觉，只是默念口诀，忽然有种魂魄离体的感觉，然后整个人都飘飞起来。往下看去，众人依次骑在马背上行走，而自己的肉身就跟在最后面。

往前看去，忽然面色大变，只见众人的前方弥漫着一团黑气弥漫，黑压压笼罩过来。陆铭正要回归身体，那黑气陡然加速冲刺过来，忽的一下像河流一样冲进了人群里面。陆铭人在半空也被吹得东倒西歪，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吹出了十余里，远远的飞出了长音山外。

他顿时解除术法，回归了身躯。

睁眼的时候已经满头大汗，但众人依旧慢悠悠的走在前面，柳韵书手里拽着缰绳，秦玉和祈英并肩而行，庄华则一脸肃穆的在领路。

“幻觉？”

此时柳韵书忽然转过头来，问道：“一惊一乍的做什么？”她的脸竟然长满了毛！而且不仅是脸，就连身体也全是短毛，手掌是毛茸茸的狐狸爪子，背后还有一条尾巴甩出来。陆铭心中震惊，再看众人也全变成了短毛狐狸，滑稽的是，这帮狐狸人模人样的走在前面，学着人类的样子在骑马。

若是在其他地方看到这种场景，陆铭一定觉得好笑，但此时却觉得十分惊恐，一眨眼的功夫怎么大家全变成妖怪了？

他见柳韵书正看着自己，一双狐狸眼睛带着丝丝的嗜血。他心中惊慌，表面上却十分镇定，答道：“休息片刻罢了！”柳韵书转过头，不再说话了；秦玉和尚德还不忘嘲讽陆铭一两句。

陆铭心想：“不对！若真是妖怪把人掉包了，没理由性格和说话也这么像！”

一定是幻觉！

他修炼的那本书，本就是教人怎么去发疯，说不定一开始就是疯言疯语，没有半点真实。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幻觉未免也太荒诞了……

陆铭暗暗催动‘司云眼’，定睛去看，发现众人依旧是狐狸脸。他心想一定和之前的黑风有关系，于是闭上双目，再次催动‘真如幻令’。法决一成，顿时有种魂魄离体的感觉，这次刚飞出来立马就被一股狂风吹出了十里，再次离开了长音山的范围。他心想一定有古怪，但几次冲撞，也无法靠近长音山。

陆铭没办法，只能解除了术法，睁眼再看时，众人都变成了猪头怪……

一只只野猪穿着人类的衣服，坐在马背上，慢慢的走着。

“这……”

一定有妖怪！

而且这妖怪在针对自己！

陆铭心中笃定了，一定是妖怪在试探自己，若是自己表现出任何惊讶或者诧异，那妖怪就胜利了。陆铭的‘真如幻令’十分特别，在某种意义上能实现元神出窍，但又有所不同。那妖怪看不清陆铭的虚实，所以才屡屡试探，如果被它瞧出了陆铭的底细，它才会真正的露出爪牙。

在试探出他的深浅之前，那妖怪不敢轻举妄动。

这样看来，对方可能也是擅长使用幻术的妖怪。

而且有一个坏消息，既然妖怪还活着，上官云恐怕是真的死了！

如果战胜对方，先要破除幻术。

陆铭只学过‘司云眼’，但显然这种粗浅的功法不能窥破对方的幻术。而高级的‘入鬼心’他并不会，短时间内也学不到上官云的层次。他思索片刻，竟然一筹莫展。

因为怕妖怪在旁窥伺，陆铭也不敢声张出来。

走了片刻，陆铭已经满头大汗。特别是前面的人和他说话的时候，因为大家都是一副血盆大口，凑近了蛮吓人的。陆铭心想：“这样不行，半夜肯定会被吓醒，也迟早会被妖怪看出来！”忽然灵机一动，“‘真如幻令’中有众生相，可以观摩众人，构建虚幻，不如我顺势而行！”心中横梁片刻，已经有了定计。

他默默催动第二章，把柳韵书冷漠、高傲的性格刻画出来，成了一副秀美又冷漠的脸庞。他小心翼翼的把这张幻想出来的脸贴在前方一个猪头怪身上，霎时间，就像是水流一般波动，柳韵书逐渐恢复了人身。

这并不是破除幻术，而是在幻术上又加了一层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