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熙似乎习惯了绿琳的鲁莽行为,自顾的闭上眼睛,沉浸到了歌舞表演中。
田道士见陆铭一直没走,焦急的朝他试了个眼色。陆铭有口难言,不知道该怎么提醒田道士,只能往后院走去。此时大部分的下人都在前院,后院十分冷清。陆铭没费什么功夫就到了老夫人的宅院前,他定了定神,朝泛白的大门看去,那门虚掩着,并没有锁死。绿琳说老夫人睡着了,到底怎么回事?
难道绿琳也变成了魔尸,她把老夫人从井里捞出来了?
陆铭走到井口旁,低下头,朝里面看去,发现井水的地步隐隐的有一个人影,似乎是老夫人?但黑夜中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模样,他思索片刻,心想真熙校尉十分厉害,肯定容不得一个魔尸作祟,索性就先不管那个绿琳了。至于井底的老夫人……也不做处置,等明日找一个由头说要替老夫人看病,然后在白天进屋去查看。
白天魔尸处于休眠的状态,要安全些。
他打定主意,连忙奔向后门。朝外看去,见门缝外的街道上隐隐的藏了几个书生,似乎把真熙的府邸围起来了。陆铭暗道一声:“糟糕!没想到这些书生还挺聪明的……”沉吟片刻,心想自己的幻术作用范围有限,要近距离接触才能催眠对方,恐怕不行。他左右望去,见竹篙上挂着一排丫鬟的服饰,心想如今到了危机的时候,也顾不得男人的尊严了。
当下把丫鬟的服饰扯下来,给自己穿上,他现在只有九岁的身体,穿上衣服之后很难分辨出是男是女。陆铭对着水塘照了一照,果真是个水出芙蓉的小丫鬟,他顿时愣住,然后悻悻的站起身。
出了后门,那几个躲在暗处的书生果真朝他看来,有人嘀咕了几句,然后走了出来。这些书生也不是傻子,知道目标是一个八九岁的小鬼,所以这个年纪的人不管男女都要盘查一下。
陆铭神色淡然,并不慌张。
那书生拦住了去路。陆铭顿时说道:“你们是谁?想干嘛?”声音是细腻的女声,举止也有些羞恼完全不像个男子。这还要多亏他修炼了众生相,如今又在很近的距离,所以稍微动用一点催眠的力量就让对方打心底认为自己是女子了。
但似乎催眠的过头了,那书生还是头一回听到如此羞怯的声音,顿时身子也酥了,连忙赔个不是,让开了一条路。陆铭心想:“书生和侍女……果真是无聊的书看多了,这些人还文质彬彬起来了……”心中无语,大步流星的闯进了福禄镇的街道。
见街道上有不少书生,似乎都在往真熙校尉的府中集结。
陆铭知道他们有‘寻名’的术法,不敢耽搁,等绕出街道之后就往铁云观上狂奔。夜间的山道十分安静,似乎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跑到月华的时候终于抵达了山门。也不敲门,从旁边的围墙跳了进去,然后去了田道士的房内。
田道士在收徒的时候会把徒儿们的生辰八字全记录下来,做成生辰符。陆铭进了他的屋子之后就去东面打开一个木箱,翻出来几张生辰符,那上面写的生辰八字都是铁云观几位师兄的。他随便贴了一张在心口,这才松了口气。
开门出来,依旧是从围墙上翻了出去,但这次他刚跳上围墙就听见有人说话,似乎在谈论自己。陆铭学了一点法家的入门真诀,特别是‘严真御令’这种增加眼、耳、鼻感官的术法,故而他能听见很远的声音和说话声。他仔细听着,那角落里有人在发怒:“让你给秦柱那小子下巴豆,你怎么去偷来一张没用的符纸?!废物,真没用!”
陆铭心想:“这声音……是大师兄卢页?”
仔细再听,房内还有个熟悉的声音:“下……巴豆一定会被师父发现的,这个符我见秦柱师弟一直带着,想必是驱邪避凶之物,将它偷了,就算……师弟身体无碍,心里肯定也很慌张。”大师兄卢页怒道:“一张记录生辰八字的东西罢了,有什么用处?”把符丢了出来,飘到了院子里。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了出来,陆铭思索片刻,忽然站起身,临空一脚踹向卢页的后背,将他踢飞起来,狠狠的摔进了道观前的一座小池塘里。另一个人刚要转身就被陆铭踢在腹部,双眼被一掌打中,只觉得眼冒金星,噗通一声坐到了地上。陆铭冷笑一声,飞身跳到围墙上,闪进夜空不见了踪影。
这两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定睛细看,四周哪有什么人影。二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如今师父不在,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因为铁云观建在高山之巅,一来一回十分耗时,等他下山的时候已经东方鱼白。此时一缕朝阳即将升空,陆铭心想魔尸应该已经入睡,当下前往真熙校尉的家中。
到了门前,发现冷冷清清的,一点人声也没有。
因为是早晨,街道上也十分清净。
守门的小厮仍旧堵在门口,半昏睡的模样。陆铭踱步走到门口,忽然听见内里有一道缥缈的琴声,再细听,声音袅袅如碎玉,竟有一种浑身舒坦的感觉,小调如水,静静的流淌在心里。他心中诧异,这等出现魔尸的凶地怎么会有这种委婉的歌曲?像这种地方,也只有修炼了地煞之力的真熙校尉能住,其他人根本镇不住。
那琴声忽上忽下,带着他的心情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正所谓琴为心声,这声音的主人一定不是恶人吧……陆铭想着想着,又忽然皱起眉头,心想一定是邪魔在迷惑人心,连忙收拾心神。但他修炼了众生相,隐约间能辨别出这是一首真心实意的曲子,绝对不作假。
是谁在弹琴?
林芸生吗?她一个走江湖的散人,竟也能弹奏这等情谊深重的曲子,恰似少女的思绪,还当真让人惊讶呢。
陆铭在屋外听着,悄悄推开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依旧坐着许多人,但大部分客人都睡着了。真熙校尉看了一夜的歌舞表演,似乎早就累了,躺在那儿呼呼大睡。田道士靠在椅子上,半睡不醒。反而是院子里站着一排书生,正聆听琴声。
陆铭转头看去,更加惊讶,因为林芸生正靠在一个树干上闭目休息,而在戏台上弹琴之人,竟是绿琳!她……不是魔尸吗?为何一个魔尸在戏台上弹琴?他连忙走到林芸生身边,拍了拍手臂。林芸生睁开双眼,惊讶道:“是你?你回来了?”
陆铭沉声道:“台上那位姑娘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不是你胡梦派在演戏吗?为何她会上台?”
“哦……她说想弹奏几首曲子助兴,便上台了。反正你也走了,我心想不必再演戏下去,便由她去了。不过这曲子当真好听,你……这是什么古怪的表情?”
陆铭皱眉道:“实不相瞒,昨日我潜入老夫人房中的时候,发现她被老夫人杀死了,尸体就塞在衣橱里面。那衣橱不大,她当时被强行塞进去,身体几乎折断,四肢也发生了扭曲,但昨晚她又忽然出现……我搞不懂发生了什么……”
林芸生听了,顿时惊讶道:“当真?”转头看去,发现绿琳仍在弹琴,而且神色认真。她细细的端详一番,却皱眉道:“她看着……确实不像活人……但她神色平静,也不像一般的魔尸和恶鬼。这……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哪知道?你走南闯北也没见过这种东西?”
“未曾见过。”
此时,琴声戛然而止,一帮书生齐声鼓起掌来。有人赞叹道:“绿琳姑娘好才艺,此曲由心而发,叫人听了动容。”有人赞道:“琴如碎玉,动如芙蓉,当真十分难得。”有人说道:“都说真熙校尉是一个粗人,未料到今日竟能听此一曲,实乃幸事。”
更有甚者,上台去求曲谱。
陆铭和林芸生面面相觑,眼见着一帮书生闹哄哄的,似乎这帮人已经完全忘了替曾先生报仇这件事。而绿琳则显得十分有礼,一一给诸位书生请安,口中还频频的说:“多谢公子”之类的。她眼波一转,朝陆铭看来,眼窝深处分明闪过一道红光,但随即又熄灭了。她站起身对诸位书生告罪一声,向陆铭走了过来。
陆铭手摁剑柄,凝神不动。
绿琳走到陆铭身前,盈盈一拜,道:“小公子,多谢了。”说罢转身就回了人群。陆铭一脸莫名,又见绿琳走到那群书生身边,低声对一个书生说道:“钱公子,奴家很喜欢你呢,你能不能娶了奴家?”
现场一片哗然,真熙校尉也醒了过来,同样十分惊讶。
那姓钱的,是一个身姿偏偏的男子,二十出头,但穿着十分破旧,想必是个穷苦出生的人。绿琳一开先口,先是把钱书生羞得满面通红,又让旁人十分嫉妒。这种才艺和谈吐双绝的女子上哪去找?儒家一般只收男子,从来没有一个能一起谈天说地的女子。旁人早就嫉妒的满脸通红,正所谓佳人易得,知己难求,便是如此了。
真熙惊讶道:“绿琳,你想男人了?”
“啊?”
绿琳忽然捂着嘴,满脸通红的道:“什么叫想男人了……奴家只是见了钱公子十分倾心罢了。”钱书生更加不知所措,绿琳却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再次问道:“钱公子,你可要娶我?”
钱书生的额头几乎冒出汗来,一时答不上来,旁人推了他一把,道:“如此才女,和你还不般配了?勿要伤了佳人之心,还不应承下来?”钱书生本来就是穷苦出生,进了府之后就不敢多言。此时他被人提醒,顿时鼓足勇气道:“愿意!”
绿琳十分欢喜,又对真熙校尉拜道:“老爷,奴家想离开府中,与钱公子一起。”
真熙是个粗人,顿时点头道:“既是你的心思,我不会反对,只是这帮书生成天就知道风花雪月,你嫁了他岂不会受苦?”钱书生连忙道:“一定不敢辜负绿琳姑娘。”绿琳听了,转头望去,双目中隐隐的露出一丝笑意,她这举动虽然没有多余的话,但叫旁人见了愈发爱怜。她就像一缕琴声,一举一动都让人如沐春风。
陆铭再旁看着,不知为何想到了薛灵双,她当初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就是这幅模样,现在如何了?
不知为何,心中隐隐的作痛。
真熙校尉哈哈一笑,道:“如此甚好!今日放你们这帮臭书生进来,也算一桩喜事了。绿琳她自小孤苦,是我十一年前收进府中的,对我娘也十分孝顺,她要出嫁了我还真不舍得。这样吧,择日不如撞日,就在这里拜堂成亲,随后我会派人把她的嫁妆送去,另有百两黄金作礼,可不能让她以后受苦。”
众人哗然,这可是寻常人家一辈子的财富。
钱书生惶恐道:“如此重礼,受之有愧。”
真熙摆手道:“又不是给你的,你受什么愧?这是给绿琳的!”
绿琳拜道:“多谢老爷。”
接下来,众人把戏台清理干净,给二人准备婚事。因为是结亲要有大红的装饰,所以真熙就让林芸生布置了幻景。之后就是拜天地,拜父母了。绿琳说老夫人早已睡下不便打扰,只拜了真熙校尉。
陆铭全程都看在眼里,但他实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他已经完全没了头绪。明明是一具尸体的,为何突然找了个书生结亲?这岂不是‘僵尸新娘’了?等众人闹哄哄完毕之后,绿琳就和钱公子一起出了大门。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互相依偎着,似乎很甜蜜的样子。
林芸生忽然道:“这一对……虽是诡异,但又有点羡煞旁人呢。能如此爱恨一场的,即便明日死了,也不枉此生了。”陆铭诧异道:“若给你一个僵尸夫君,你还不吓得终日睡不着,何来羡慕一说?”
林芸生道:“那钱公子又不知道娘子是……对了,你说是她是僵尸?但怎么瞧着愈发有活人的气息,不像是僵尸。还有,之前绿琳对你拜了一下,说‘小公子,谢谢了’这是什么意思?你有恩于她?”
陆铭摇了摇头:“我哪有什么恩情给她……?”
林芸生道:“那就奇怪了。”
“接下来几日,咱们暗中盯着这个绿琳,看看她玩什么把戏。”陆铭沉吟片刻,又道:“我先去请个郎中去老夫人那儿,说不定能在那儿找到这一切荒诞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