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眸的瞬间㈠(1 / 1)

红尘鸿程 野宗 4046 字 11天前

第一章 回眸的瞬间㈠

四个月后,黄权路不自觉地来到英帝大酒家,晃然记起临离开兰眳的前一天的事来:纪文坐在酒家第三十楼3室的那张龙椅中,双目微闭,仰头朝天,无限神往又无限留恋的样子。

兰眳二月底的天气乍暖还寒,料峭的风微微刺得黄权路单薄的衣衫嗖嗖哆嗦,仿佛刚入洞口深处的不时的厉啸,震得他内心冷落又有希望无限。

他确凿记得,当时纪文的确脸上挂满了留恋,镌刻在脸上,很深很深。这是一种绝望里满含希望的面容。她就用这么一张充满希望的脸,绝望地看着他,没有言语。但是脸上无尽的思绪却似乎诉说着曾经的坎坎坷坷,以及那隐藏在绝望的面容下的战栗的希望。

这希望自然不是来自她纪文。这,他轻易就能从她脸上读出,而且正是这种希望让他切身感觉到,是冲着他黄权路来的。这是一种只有退位的人才有的非常正常的情绪,在临退位前的九分惶惑后的一分寄托。

的确是寄托。不过依他个人的思维定式:一个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一个本身希望就无所谓有的人身上的,结局即使乐观,也是十分渺茫的。但是纪文的确这样寄托了,而且在这份寄托中,浅显地流露出一种情结,反而把这份寄托弄得肤浅起来。

这时,一道身影倏地晃过,纪文!在眼前飘渺着,晃动着。心里起伏着一个念头,又用苦涩扑灭着这个念头。这个念头逐渐扩散开来,仿佛紧裹着这幢大楼。大楼在夜幕下,斜出了更加宽长而拥挤的影子,在影子的尽头,是一丛丛低矮的树的低影,倒映在更远的灯光泄泻处。

在那一片阴影的背后,是一片草坪。他知道那的确是一片草坪,自己来过无数次。无数次的光顾,他亲眼见到过草坪的新芽初成,草坪的葱郁挺拔,草坪的晦暗枯萎,草坪的秃芜衰败。正如世间的演变一样自然而自在,兴盛枯荣,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如一切过客,在一个平面上闪亮登场,最终免不了黯然销魂而离去。

他脸色乌青,仿佛刚逃离一场空前的劫难,在深山的一个洞穴底,偶见一丝阳光。现在他的确就是这种感觉,这种感觉直到回到南眳,仍然刻骨铭心,奔腾不息。他没有想到,四个月,中心埋掉一切光辉的历程,同时诞生一切新生的过客。过客总在在蓄意间潜藏,而又无意间诞生,于是本来平淡无奇的红尘时事,在蓄意与无意间,突然涌动出无数的惊奇来。

他暗叹一声红尘万丈,情结瞬息来。要是他知道纪文的现状,他一定会更加惊叹命运的转瞬轮回来。

午夜后的英帝大酒楼,从白天的喧嚣里出落出夜晚长久的寂寥,终于踱进了夜晚平静偶现的喧嚣里。喧嚣得只剩下了六楼以下到三楼的小包间里——折射出来的粉红色的灯光,若暗若明又若明若暗,不断地骚扰着黄权路本就忐忑不安的心。

这些灯光仿佛证明着生活正在延续,而生命在一天一天了流逝着。

英帝大酒家,有过一段惨淡的历史。在走出那段幽暗的陈旧的历史后,转身之间,又躜动出别样的幽暗来。这里,在金碧辉煌的豪华如皇宫的缩影的背后,在兰眳人正直人士的心底,又有一个别致的名称。

正是这个别致的名称,折射出了英帝大酒家另类的幽暗来——酒家。真是集十三楼以下的幽暗与十四楼以上的辉煌于一体,道尽了兰眳红尘万丈,阴阳变化了。

昼的阳刚之美,与夜的阴柔之幻,在这个酒家的身上淋漓尽致地得以展现,活脱脱一个兰眳市昼生活与夜生活的完美概括。难怪兰眳市的人一得起它,总脱不掉光怪陆离的城市气息了。

“日子!·”黄权路的嘴唇在晕黄的灯光下蠕动着。仿佛正是这些灯光证明着生活还在继续,而生命正从灯光下逃走。

她说,她又见到死鬼了。死鬼的面容依稀就在折磨着她,折磨得她魂不守舍,七窍进的气少出的气多。

死鬼的确够折腾人,尤其是当她与黄权路独处时,总是消瘦着她本来就贫瘠的身心。在她贫瘠的身心转角处,折叠出无尽的寂寥与心律的悸动。这悸动一跳就是十多年,直到她离开兰眳市的前一晚上,给黄权路的最后一个本市通话时,仍然折腾得她欢跳。

他听了虽觉别扭且无言以对,只得在手机的另一头,陪着她无奈地叹息,无奈地摇头。

彼时彼刻,尽管他深知那般的动作她看不到,而且多少有些虚伪。正是在这隐现的虚伪之间,这般无奈让他想起了妻子郑树芳。

他突然感到有些内疚。自结婚十二年以来,那是郑树芳第一次如此恳切地要送他到机场,恳切得近乎哀求。

他依稀记得,树芳当时的眼色确然就是哀求,象是想见最亲最近的人临行前的最后一面。白晰的脸上挂满忧愁,忧愁在欲言又止的眼神里漂泊,漂泊着瞬间的无奈和欲言又止。

“别去哰,好不好?”

“你的好意我晓得。但是此次出行不同往日。”

树芳的忧愁挂满了一张脸。她知道他所说的“不同往日”是什么意思。但是有些不明白,在如此关键的时刻,他竟然离开了关键的岗位。而且,与一个已经不再关键的甚至会因此耽误前程的女人出去,这的确并非往日的黄权路那般谨言慎行。

不仅谈不上谨言慎行,就连一般人起码的谨慎也难说得上。用树芳的心思来看,他像是着了魔,而且一魔不起,难有醒的日子。

“唉……成也计雯,败也计雯呐。”

从树芳的这句话里里,他自己听出了许多的无奈。他现在才明白,他突然觉得,这是一种真正的发自内心的自然表现。而这样的感觉只有在回到兰眳市,且在如此形单影只的情形下,才能深切地感受到。

这种感受似乎很晚了。而且不晚则已,一晚就不可救药。他仍然记得自己进入火车车厢后的最后一句话:“别这样好不好?别尽往事情的坏处想,事情想坏哰,空生白发。”这是一种七分严肃三分逗乐的口气,有关此节,他心里清楚。

“不听真人言,吃亏在眼前。你晓得我并不在意,你是否争得个一官半职的。再说,官越大,欲望越强烈。而你应该清楚,你每走一步,陷得越深。”

树芳的语气仍然一如既往,一如既往得有些像超一流的实力派演员。

那时的树芳正是这种表情,拿腔拿调一番,用意昭然若揭。

如今,黄权路一想到那件事,确然悔之晚矣。

窗外。三十楼下,往来奔窜的车流,加速折旧出黄权路年青的花发。与三年前那个乌发俊郎的黄权路相比,在平常人眼里,显然有些老态龙钟了。

会议是无形的,会议在学校的衰落时刻却如一双有形的手,在半空中颤微微的,张开企盼的目光,企求着上苍的庇护。这是他这是他十五多年来第一次最深刻的感受。简直嵌入骨骼。

说了各位也许会轻蔑地一笑。但是这时他的自言自语,是大实话。这不,如今的他,在这样的时刻,这个时刻也许将荡尽他大脑中最后的那点积蓄。而这点积蓄积之不晚,却痛入心扉。

再过五十分钟,上班族进入办公场所,公路上的一切又都会沉静下来,连同那一抹抹烟尘,归入虚无。在他说来,的确是虚无的存在。如同纪文的希望一般,在心中划过一条长长的口子,最后愈合成一个深深的疤痕,嵌在腠理与肌肉之间,在热辣的阳光下,扯出一阵阵灼痛。

十三年前人们称他为什么来着?至今他已然再羞于提起,因为一个简单的事实,如今他的确不再为了那身份一般萎靡不振了,却倒显得有些藏头露尾起来。

那个身份是属于别人的,却似乎又在不远的星空等着他的的再次戎装上阵。要是人们不顾及他的身份,一定会往他的脸上吐上一溜浅薄的口水,而后扬长而去。

他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就这么个样儿了。几大副校长狰狞的目光在远方那一抹旭日的余光中,闪烁着,奔腾着,突窜着。一彆之间,意味深长。

有一个声音,缓慢地呼醒了他的意志。这个意志迟缓地,又爬回他的额头,那未老已然沟壑纵横的印堂穴附近,交错出一块青灰的记忆。那段日子的确已然越来越远了,而日子越远,那些岁月却又越来越近了。

他突然觉得这个会议似乎有些没有必要了,但是,却又似乎有必要促成纪文的决定。纪文的决定的确远比自己的无数口水话,意思更加重大。

不为了别的,仅仅因为自己说的话再有理,那一阵**四射之后,不如纪文的半个屁,在转身之际,萦绕出眩目的光辉。这种光辉是一切有权利的人,随口甩出的一句半声词语,在顷刻之后,就有可能被縯绎成灼目的理论巨著,而后光照人间。

此时,在半米不足的床头,一个轻盈的鼻音,把他从一个遥远的时空,拉回到一个近在咫尺的室内。

他当然知道这个鼻音里的无奈,比他此时的心绪更加无奈。这种无奈经过昨晚那一阵手指的缠绵悱恻之后,竟然悱恻出恢宏的无奈,如繁体字般意味深长。此时正从那张粗糙的嘴中倾泄而出。

他伸出手指,在床头的墙壁上写了一个龙飞凤舞的“舞”字。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写这个舞字。但是被褥里的那个人却知道。

她知道,他最近没有少写这个字,简直把他本来就不赖的书法风格表现得淋漓尽致:轻盈而不失儒雅,端庄而不失飘逸,这是他经历兰眳民族中学十六年后,集之于一点的总体爆发,在刹那间凝结出一个儒雅俊秀的形象,却又如一切抽象的东西一样无味。

尤其是现在,在昨夜的情迷以及早起后的第一阵晕眩后,这个字已然有些浮躁。

看了看他的额头时皱时缓,她知道他的确很浮躁。并且知道这份浮躁另一个人却是无法看到的,但是她能看到。这份浮躁里有着七分的惆怅。

“你心底又在添乱哰?”

他嗯了一声,收回手,转头看了看她。当看到她面带两分喜色时,他突然觉得心被那么轻轻地撩了几下,于是他移动头颅,眺望窗外。

“既来之,则安之。”

“学校已经像呃哰,还来呃一手。”他道,“能安心吗?”

他知道,她想不安心也不行,于是只好故作安心状了。这安心状仿佛是做给人看的,在喜色的幽暗处,轻喟出九分无奈。仅仅九分而已。

他觉得无端的惆怅正如潮水般涌来,一种无性趣的寒流涌动着,给他那一脸的无奈染上了几许轻纱。他仿佛笼罩在一阵雾中。

雾的墨迹如淡淡的乳白色的未干的**,斜斜地静躺在一袭轻纱的中央,静静地蜷伏在那醒目的角落。在灯光的扫描下,绽放出荧光点点。

“日子……”

床的那端的这声轻唉,在一忽儿间,似乎有些热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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