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四十八年初春的青州城，寒意未褪，衡王府的朱红大门前却已热闹非凡。
王府的飞檐斗拱在晨光中泛著暗金色的光泽，门前的石狮子上还沾著前夜的露水。
朱古力坐在东跨院的暖阁里，翻看着王福送来的账簿，炭盆里银丝炭噼啪作响，熏得人昏昏欲睡。
"殿下，这是上个月青州湖渔获的账目......"
王福捧著账簿正说著，突然被前院传来的嘈杂声打断。
几个小厮惊慌失措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夹杂着瓷器碎裂的脆响。
朱古力搁下茶盏，蹙眉看向窗外。一队麻雀惊得从梧桐树上腾起，扑棱棱掠过琉璃瓦顶。
"怎么回事？"他起身推开雕花木窗，早春的冷风卷著喧闹声扑面而来。
只见前院月洞门处人影晃动，隐约传来侍卫的呵斥声。
王福急得直搓手："定是那些辽东流民又来闹事！昨儿个厨房就少了两袋粳米......"
话未说完，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老子要见王爷！"
前院青砖地上，十几个侍卫正围成半圆。被围在中央的是个铁塔般的汉子，破旧的羊皮袄裂开几道口子，露出里面冻得发紫的皮肤。
他左手抓着半截沾泥的炊饼，把手握著把豁口的柴?，脚下躺着个打翻的箩筐，新采的荠菜撒了一地。
"都退下。"
朱古力分开人群，绣金蟒袍的下摆扫过石阶。
他注意到这汉子虽然蓬头垢面，但站姿如松，把脚微微后撤，正是军中常见的起手式。
李大壮横?挡在主子身前，目光如电。
"辽东来的？"
"爷爷赵铁柱，抚顺城门被李永芳那个狗娘养的杂碎打开以后拚死逃出来的！"
汉子吐掉嘴里的草茎，柴?在掌心转了个花。
"让王爷出来说话！"
话音未落，寒光乍起。李大壮的腰?如毒蛇吐信，直取对方咽喉。
赵铁柱却是不退反进，柴?贴著腰?脊背 一划，火星四溅中竟要削对方手指！
"好个破锋八?！"李大壮眼中精光暴涨，手腕翻转间?背重重拍在对方腕骨上。
赵铁柱吃痛松手，却顺势抓住李大壮腰带，一个铁山靠就要将他摔出去。
两人在方寸之地腾挪闪转，青砖上积雪被踩得吱呀作响。
赵铁柱虽饿了两天，但招招都是边军搏命的打法；李大壮顾忌著不能见血，一时竟拿他不下。
突然，赵铁柱脚步一个踉跄——他踩到了滚落的炊饼。
李大壮抓住破绽，?鞘重重击在他后颈。壮汉闷哼一声扑倒在地，却仍死死攥著那半块沾雪的炊饼。
"给他拿碗热粥。"
朱古力抬手止住要捆人的侍卫。他注意到这汉子虎口的老茧，那是常年拉?磨出来的。
赵铁柱挣扎着要起身，被李大壮按著肩头动弹不得。热粥的香气飘来时，他喉结剧烈滚动。
“放开他”。
"抚顺到青州八百里，你是怎么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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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古力蹲下身，蟒袍下摆浸在雪水里。他看见汉子破烂的绑腿里露出冻疮，有些已经溃烂流脓。
赵铁柱突然红了眼眶。
“两年前，奴酋兵马围困抚顺，城内军民齐心协力，拚死抵抗，眼看着城池守住了，谁能想到参将夌永芳那个畜生不是带兵坚守，而是私通奴酋打开了城门。城内五万多汉人?姓几乎被屠戮一空，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哭喊声，他们连小孩子也不放过！”
说到这里，这个汉子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眼泪顺着眼眶滑落，周围亲耳听到辽东惨状的王府侍卫等人皆是眼中含泪又愤怒不已。
那叫赵铁柱的汉子又接着说“两月前奴酋携著萨尔浒大胜之威攻打铁岭卫，奴酋亲自带领三万人马攻城。
铁岭卫总兵贺忠带领两千将士苦苦支撑，怎料又被卫所内投降的蒙古鞑子“宰塞”打开城门放奴酋进城，贺总兵带着两千多兄弟拚死巷战，最后寡不敌众。
贺总兵拚死突围让我把千户所内的几个孩子一定要带出去，让他们活下去......
猛地?开衣襟，胸口狰狞的箭疮还在渗血。
“我们每次都拚死守成，奋勇杀贼！可等来的不是援军，是一次次的被抛弃！被背叛！直到铁岭卫的两千多弟兄们战死都没有拿到朝廷欠了半年的军饷！我赵铁柱吃你衡王家一个饼有什么错？”
一阵北风卷著雪粒子掠过庭院，朱古力突然打了个寒战。
他想起史书上轻描淡写的“万历四十七年抚顺陷落”，此刻却化作眼前汉子眼中的血丝。
“你是个汉子！可你也不能偷东西呀”
夌大壮说道。
朱古力黑著脸瞪了一眼夌大壮。
"我妹子在城外快饿死了！"
赵铁柱突然暴起，又被按回雪地。他额头青筋暴跳，声音却哑了。
"她说王府的采办娘子心善，常把烂菜叶子赏人......"
夌大壮赶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这种英雄何必做这种事，你要早跟我说这些，我夌大壮把自己所有钱财都给你又何妨。”
三更梆子响过，王府西角门吱呀开了条缝。赵铁柱背着个瘦小的身影闪进来，斗篷下传来细弱的咳嗽声。
"去请陈郎中。"
朱古力吩咐小翠。烛光下，那女孩最多十岁左右，脸颊凹陷得吓人，怀里还抱着个破布包裹的牌位——"先妣赵门王氏之位"。
"令堂是......"
"抚顺城破那日，娘把我塞进地窖。"
女孩声音像秋蝉振翅，"后来听逃出来的人说，娘被掳去赫图阿拉......"
她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血丝。
赵铁柱扑通跪下，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
“大王若能救我妹子，赵铁柱这条命就是您的！"
朱古力望向窗外，夜色中的青州城轮廓模糊。他想起日间王福的账本：藩田千顷，边上那些荒草丛生的土地，此刻突然有了温度。
"大壮，明日带人去城外立招民旗。"他解下腰间玉牌扔给管家，"开王府粮仓设粥棚。"
五更天，王府书房仍亮着灯。朱古力摩挲著《农政全书》，心思却飘到辽东。他记得赵铁柱临走前的话：
“他这辈子唯一的目标是杀光建奴！”
朱古力指尖一颤，烛火跟着晃了晃。窗纸渐渐发白，远处传来第一声鸡啼。晨光中，他看见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正在慢慢变得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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