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难得外出，蒋晔本以为能看见宋祁，却始终不见他的身影，失落地跟着大嫂上了马车，返回家中。

到家的时候大哥哥他们早已经回来了，今日清明，晚饭摆在老太太这里，蒋晔换了衣裳便赶了过来。

周宿溪正与大哥坐在一处小声说着什么，大约是说今日早上的事，说得高兴了，周宿溪忍不住抿唇轻笑，蒋晖也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果然是一对情投意合的小夫妻，早些日子那些传闻对他们似乎丝毫没有产生影响。

蒋晔往日不觉得嫁人有什么好，可是今日看了大嫂和大哥，脑中自然就想到了宋祁，忽然觉得嫁人也挺好，只要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可是她嘴角的笑很快又消失了，二姐姐婚礼将到，之后便是自己与沈思嘉议亲了，之前她虽只是把沈思嘉当作兄长，但若是真的嫁他，碍于母亲的淫威，她也不敢反抗，可是现在，她既然心中想着宋祁，再跟沈思嘉议亲，便十分不妥了，只是，她还不知道该怎么跟母亲说。

在母亲心中，这门亲事千般好万般好，是由不得自己拒绝的。

蒋晔深深叹了口气，惊动了旁边的蒋晟，她倒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也学会了叹气的四妹妹，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竟叹上气了？”

老太太还在，蒋晔有话也不敢在这里说，便摇了摇头，随便找了个理由糊弄过去。

蒋晟见她不愿细说，想来这里有大人在，她不好意思，便约定后吃过晚饭陪她去简斋，与她一起收拾东西。

蒋晔自然是答应的，只是因为与沈思嘉和宋祁的事，吃饭的时候兴致也不是很高，往日最爱吃的小丫头，这次竟是最早放下筷子，神游窗外，连老太太都瞧出了不对劲。

用过晚饭，众人陪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便纷纷起身，不敢打扰老人家休息。

蒋晔随蒋晟径直去了简斋，一路上蒋晟挽着她的胳膊问道：“今日要不要住在我那里，我命人给你铺好了床。”

蒋晔满腹的话无人可说，也只有二姐姐是她信得过的，闻言自然高兴地同意了。

二姐姐还有几天就要出嫁，东西都归拢了起来，简斋看起来空荡荡的，蒋晔望着这突然空下来的房间，徒然生出一股伤感。

蒋晟见她站在门口忽然不动了，笑着回头招呼她：“进来啊。”

蒋晔这才笑了笑，走过来牵住蒋晟的胳膊叹道：“原来二姐姐真的要走了。”连屋子都搬空了，之前只是盘算着日子，二姐姐要出嫁，只有真的亲眼看见这空荡荡的屋子才有最真实的冲击。

连屋里两个檀木的椅子都不见了，蒋晔看了不免叹息，却并未说什么，只走到床边坐下。

蒋晟回头看了一眼空空的房间，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拿过一个软垫放在她身后，解释道：“我这里的东西这几日都快搬空了，四妹妹将就在床上坐坐。厨房刚做好的豌豆糕和桃花酥，我让成文给你拿。”说着就要喊成文。

蒋晔连忙说道：“让清韵去吧，成文这会儿正忙着呢。”

蒋晟笑了笑，也并未跟她客气，看向清韵说道：“知道小厨房在哪儿吧？”

清韵笑着点头：“二姑娘放心，我知道的。”

蒋晟这才放了她前去，拉着蒋晔的手，忽然伤感起来：“说着说着，这次是真的要走了，以后咱们姐妹就没有机会这样说话了。”

“才不是呢！”蒋晔笑着反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二姐姐就在京城，只要想见，还是能见到的。”

“话虽如此，你看大姐姐也知道，嫁了人，哪是那么容易回来的？”蒋晟看着她轻叹一声，何况她身份比不得大姐姐，一个庶女，嫁的又是侯府最小的儿子，一大家子要应付，只会比大姐姐更难。

蒋晔见二姐姐似乎带了惆怅之色，正待安慰两句，便见蒋晟自己笑了笑，问道：“今日出门，见到大姐姐了吧？”

这么一打岔，蒋晔也顺着她的话说道：“见到了，大姐姐说你出嫁前要来送你。”

蒋晟闻言笑了笑，感慨道：“确实许久不见大姐姐了，也不知她在齐家过得好不好？”

蒋晔回想了一下今日大姐姐若有所思的神色，觉得大姐姐可能也有自己的心事，不过她对着蒋晟笑了笑，说道：“自然是好的，大姐姐的婚事可是伯母她们千挑万选出来的，齐家哪里敢亏待她，二姐姐也一样的，放心吧。”

“我是不担心的。”蒋晟听着她安慰自己，笑了笑，正好看见清韵拿着东西进来，亲手接了盘子放在床上的矮凳上，往蒋晔面前推了推，说道：“吃吧，方才见你在祖母那里都没怎么吃东西，这可不像你。说吧，小丫头什么时候也有心事了。”

蒋晔没想到自己的这点异样根本没有逃过二姐姐的眼睛，闻言有些怅然地拿了一块豌豆糕咬在口中，往日最爱吃的豌豆糕，今日却吃不出什么滋味了。

看了清韵一眼，蒋晔才有些踌躇地看向蒋晟，认真问道：“二姐姐，你说，若是你真心喜欢的人不是家里安排你要嫁的人，该怎么办呢？”

蒋晟见她神色严肃，不像是随口一问，反倒是真的在为这件事苦恼，心中一惊，连忙抬头对清韵和成文说道：“润华正在西边厢房收拾东西，我跟你们四姑娘说会儿话，你们去看看要不要帮忙。”

虽说成文和清韵都是她们身边的人，但是此事重大，蒋晟从来小心谨慎，不愿有损蒋晔名声，还是将两人都支开了。

蒋晔本想说不必支走她们，但见二姐姐这样小心，也没拦着。

待两人离开后，蒋晟才拉了她的双手，严肃地看着她，问道：“四妹妹，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蒋晔楞了一下，本想否认，却见二姐姐的眼睛直直看着自己，显见得是瞒不过，本来也是要跟她说说心里的苦恼，便直说了：“嗯。”

见她承认的这样爽快，蒋晟倒是楞了一下，她长到这么大，好像还没有真心喜欢过什么人，准确地说，在她还不清楚什么是真心的喜欢的时候，便知道自己要跟武城侯家的小儿子定亲了，从此以后，她就不只是蒋晟，而是武城侯家未过门的儿媳，是别人的妻子。而对于自己未来的夫君，她也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只是早早将他固定在了自己夫君的位置上。

这样想来，她忽然有些羡慕蒋晔，至少，她有机会体会真心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只是，她看着蒋晔，认真问道：“那个人不是沈思嘉？”其实不必再问，从她方才的话中，蒋晟已经听出来，那个人必然不是沈思嘉，她只是没有想到，沈思嘉这样的人物，四妹妹都没有看在眼里，不知道得她真心喜欢的，又是什么人。

蒋晔听她提起沈思嘉，越发觉得苦恼，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沈大哥。可是二姐姐你的婚礼一过，母亲就要跟沈家定下婚约，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蒋晟垂眸想了想，问她：“你真的很喜欢那人，非嫁给他不可？”

她知道有些闺阁女子少女怀春时也会喜欢那么一两个人，可是这份情感随着家里给定下的婚约要么慢慢消散了，要么被压入心底，永远藏起来，没有谁会因为一份朦胧的好感拒绝家里的安排，这是这个世道对女子的要求。

一个女子，首先是女儿，然后是别人的妻子，再是孩子的母亲，唯独不是她自己。

若是有人胆敢违背世俗礼教，必定要为人不齿，背负骂名。

她虽羡慕蒋晔能有这样一份情感，却不愿她因此毁了自己，所以是想劝她放下。

蒋晔正认真地为此事苦恼，听到二姐姐这样问，楞了一下，实话实说道：“倒也没有非要嫁给他不可，只是我喜欢他，却要嫁给另一个人，我办不到。”于蒋晔而言，未知什么是喜欢时，她可以接受母亲的安排，就像这时代所有的女子一样，无所谓喜欢或不喜欢，可是现在她既有了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再这样服从母亲的安排，便做不到了。

看得出来，这件事真的给她造成了巨大的困扰，连手边的点心也不吃了，一张小脸皱成了一团。

蒋晟看了忍不住伸出手来揉了揉她软软的脸颊，试探地问道：“那人就那么好？能比沈思嘉还好？”蒋晟虽不知道她喜欢的是什么人，可她知道沈思嘉是极好的人，甚至比齐瑾和还好，所以她私心里不愿意蒋晔放弃这么好的一个人选。

比沈思嘉还好？蒋晔倒没有比较过，在她心中，宋祁便是宋祁，不需要跟别人比较。

想起那道清瘦的身影和温柔平静的面容，蒋晔轻轻抿唇笑了笑，认真点头道：“是很好的！”

他不需要跟任何人比较，只需在她心中是很好的就够了。

蒋晟看着她一副出神的表情，眼神暗了暗，这个小丫头，大约比她自己想得还要喜欢那个人，现在她有点好奇，那个人是谁了。

于是她看着蒋晔问道：“那你说说，他哪里好了？”

“哪里好？”蒋晔呢喃了一句，一时竟说不出来，脑中却闪过上元夜，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他却忽然来到她身边，抱起她时那双清瘦有力的手，又闪过大相国寺门前的台阶上，他举过头顶，微微向自己倾斜的油纸伞，想起他递给自己的那一方手帕，还有明明不会武功，却还要自己快走时焦急和担忧的神色。

每一件事都没有刻意去记，却偏偏清晰地印在了她的脑子里。

想着想着，她便轻轻笑了起来，直到被蒋晟拽了拽衣袖，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他哪里都好，最好的就是，他待我也很好。”

蒋晟看她这副表情，知她已然对人家情根深种，轻叹一声说道：“虽说你与沈家的婚事是一早说定的，但毕竟还没有过礼，此刻反悔，也不算悔婚。你既这样喜欢他，何不直接让他来蒋家提亲？婶娘毕竟是真心疼你，到时候你再跟婶娘说你喜欢他，她便是生气，也不会逼着你非嫁给沈家。”

蒋晟本以为沈家和沈思嘉是顶好的选择，还想劝劝她放心，可是见过她方才的表情，却改了主意。

其实她最了解这个小妹妹，她看起来什么都不在意，但其实只要她认定的事，别人是劝不住的。

勉强她嫁入沈家，也许对她而言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听了二姐姐的主意，蒋晔目光却黯淡下去，半晌微微摇头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