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无却觉得这很重要，他摇著头，想要问问这夺舍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要说他下不去手。
可周遭如水一般令他窒息的痛苦，将他所有的声音都堵在了喉咙中，他说不出话来。
水里如何能说话，就像深陷在痛苦中的人，即使想要挣扎，也只会越陷越深。
他早该知道的。
他连手中的匕首都丢不开。
心脏明明跳动得剧烈，可他却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体温一同流逝，周遭的声音像是隔了很远的距离，被风吹到耳边的瞬间，又变得分外清晰。
“阿无，你是在帮我。”
是狮崽在说话，他低头，看到了它的眼睛。
一金一蓝的异色曈眸，即使见过无数次，也仍然让他惊艳。
那里面仍旧盛着他看不懂的情绪，复杂，但又纯粹。
这样的眼神一定和爱有关。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这双奇特的异眸，想要从里面看出些恨意，哪怕一点，他一定能因为惧怕，从这片深海中奋力逃出。
歉疚，不忍，祈求，安慰，思念，爱……
没有恨，一丝丝恨意都没有。
它的声音虚弱到每说一句话，身体便颤的更厉害，哭腔浓重，却硬往里面搀著笑，像是怕他难过。
“阿无，我会来找你的，一定会的。”
它颤得太厉害了，那柄匕首已经划破了它胸前的皮肤，一滴圆润的血珠冒了出来，阿无愣了愣，想将它放下来。
“阿无，别让娘亲失望。”
另一道声音钻进耳膜，明明温柔，却让人觉得强势。
阿无抬眸，看到了一双上扬的狐狸眼。
是娘亲。
她眼里带着他最怕看见的，略带失望的眼神。
“阿无，娘亲最爱你了，别让娘亲失望，好吗？”
“娘亲……”他喉头滚动，终于能发出声音：“我害怕。”
“别怕。”娘亲语气轻柔，握着他的手，再次抵上狮崽的胸口：“娘亲帮你。”
他像只木偶，被娘亲抓在手上操控著。
窒息的痛苦排山倒海地压过来，他下意识想要躲开。
可他清楚地知道，娘亲的爱是有条件的，他躲开以后，娘亲便不会爱他了。
他犹豫着，纠结著，怀里的白狮突然不再颤抖。
利刃破开骨肉的声音被风吹得模糊不清，可那种感觉实在太熟悉了。
滚烫的血液溅了满手，他茫然低头，那把玄晶匕首将狮崽的胸腔划开了好大的口子，血色正在急速覆蓋它身上雪白的毛发。
阿无有些发愣，连眼睛都忘了眨。
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可他理不清，只茫然地想着，这么大的伤口，它不疼吗？
肯定很疼。
可它的眼睛里为什么还是没有恨意？
“娘亲。”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呆滞：“你爱我吗？”
“娘亲当然爱你。”
娘亲的声音带着些浅浅的笑意，说话间，她握着他的手，从那条骇人的伤口中伸进去，握住了一颗跳动虚弱的心脏。
触感黏腻，比以往的心脏都要滚烫。
他想要松开，娘亲却将他的手收紧。
“娘亲爱你。”她这么说著，将那颗心脏挖了出来，递到了他唇边：“所以你千万别让娘亲失望。”
鼻息间是浓重的血腥味，眼前的心脏还在跳动，往下滴落着鲜血。
那不是他的心脏，可为什么，他的心会这么痛。
“阿无。”穆雪轻着声音，哄道：“吃下去，娘亲会更爱你的。”
阿无怔愣许久，才张开嘴，咬住了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入口的一瞬间，胃里便翻江倒海地闹著，要他吐出来。
他皱着眉头，手指收紧，掌心的水泡一个个破裂，细噸的疼痛扯着他的神经，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呕吐的欲望，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阿无真乖。”娘亲揉着他的头发，笑着夸赞他：“娘亲最爱你了。”
可是娘亲，你的手上全是鲜血。
阿无垂着眼眸，没将这句话说出来，他沉默著吃完心脏，将怀中的狮崽缓缓放到地上，下一秒，扭头狂吐了起来。
他弯著腰，吐得浑身都在颤抖，可什么都吐不出来。
身体隐隐有些怪异的变化，他摊开手，一股从前看不见的水色波动缠绕在手心，交错的各种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他茫然回头，在娘亲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黑色的瞳?正在被异色覆蓋。
穆雪笑道：“成功了……我就知道，阿无一定不会让娘亲失望的。”
她的欢喜听在系统耳朵里，别提多刺耳了，它气得不断咒骂，又忍不住心疼桑若：【宿主，要么你直接脱离这具身体吧，也可以少疼一会。】
剜心之痛虽然难忍，可又不会让修者立即毙命，是以桑若到现在还有着孱弱的呼吸。
她气若游丝，声音里却带着笑意：【你看，你看他的眼睛……】
系统仍旧气愤：【他继承了你的妖体和灵脉，自然和你的一样的眼睛。】
桑若望着阿无异色的狐狸眼，笑得眼里满是泪花：【真好看啊。】
和记忆中北渊最漂亮的那双眼重叠在一起，让她忍受着每一次呼吸带来的蚀骨痛意，也想要再看一眼。
只是他好像有些害怕，穆雪将他抱在了怀里，轻声安抚著，她看不见他的眼睛了。
心脏被挖出的疼连带着灵魂几欲破碎的痛也已经让她无力承受，她移开视线，调动所剩不多的灵力在灵脉中婈窜。
自断灵脉时能死得痛快些，她叮嘱系统：【太疼了，你动作一定快点。】
系统却没回答。
桑若皱着眉，又重复了一遍，见它还是没反应，有些无奈：【你不会关键时刻掉链子吧？】
【宿主……宿主！】系统似乎回过神来，惊慌地喊她：【穆雪她——】
“娘亲……？”
系统的话没说完，桑若已经听到阿无茫然又不可置信的声音，同她一样虚弱得像是呼吸都困难。
她抬眸看过去，正瞧见一道幼小的血色身影从穆雪怀中跌落在地。
阿无眼眸无意识放大，泪水沿着眼角滚落，眸底满是疑惑。
在他胸口上，正插著那把玄晶匕首，顶端点缀的彩色宝石蒙了一层层的血污，像是他被雾气覆蓋的眼睛。
桑若脑子嗡的一声炸开，她看着穆雪握著匕首剖开了阿无的胸膛，黏腻的鲜血像河水一样将他身上的白色彻底染红。
穆雪要做什么几乎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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