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和嚷嚷的讨论声,我蹲在厕所里,连别的丁点念头也生不起来。
毫无疑问,来的人,肯定都是早晨和黄奎一起死在乱葬岗的那些人的亲属。面对他们的时候,饶是在乱葬岗的时候已经想好了要把锅甩给黄奎,而后假装成自己并不在场的样子,但真当事情到了这一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连面对这些人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理缺,所以词穷。
那曾在我面前消失的,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有血有肉、有属于自己的亲朋好友、有属于自己记忆和生活的,人。
不一会功夫,人群进了院子。
道人和瞎子的声音回响在人群中,但很快就被一群男女老少的哭喊声、嘶吼声给淹没的悄无声息。
人多就是理。
隐隐的也听到有人问我去哪了,为什么不在这里,但瞎子和道人都一致的保持了沉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最终愤怒的人群冲入黄奎家里,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一遍后,众人结伴嚷嚷着相继离开。
直到人声远去,我才偷偷摸摸的出了厕所,结果又是一愣:瞎子和道人居然是已经不在了院子里,估摸着被那群人给夹持着离开了。
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我只能是摇头苦笑,莫说黄奎现在已经死了,就算是他没死掉,恐怕也阻止不了那群陷入愤怒而暴走的人群。
在黄家待了会,我就离开铁马村。
没办法,死掉的李哥的那些手底下的人,有不少是铁马村的人。别说继续蹲在黄家会出事,就是我在铁马村露个面,很有可能就被抓住揪走。
愤怒中的人群,可从来和理智二字无关。
一路小跑出了铁马村,我才发现自己其实也没什么地方可去。想来想去,好似这会合适去找的,也就只有刘家兄弟两。
但既然我能想到找刘家兄弟,那些死掉的李哥手底下的人的亲戚家属,在找不到我的时候,也必然会跑来找刘家兄弟两。
想着,原本要去刘家村找刘家兄弟两的心思也就淡了。
沿着铁马村外围转了一圈,我最后还是又转回了乱葬岗。
虽然这里是事发的第一地点,但李哥喊人过来把尸体抬走后,居然是在一直没人来过的样子。
“哎,真他娘的悲剧。”坐在罗家兄弟的墓堆前,我叹息道,“大罗小罗,你说你们人都死了,这雷惊尸的属性也好像消失了,为什么还非得在下葬的时候搞出些个这种幺儿子事。 ”
从甘妹妹开始,死的人已经不少了,但一次死十来个,还是第一次。就算是我几乎全程都参与到这里发生的事情中,可这十多个人的死,依旧对我造成了很大的冲击力。
有些无法接受。
“你是接受不了死人,还是接受不了人死在你面前,你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的感觉?”轻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很淡,像是雨后空气中带着的那
种泥草的味道,仿佛不一不留神就会消失。
豁然转身,看到的,是撑着雨伞,衣着仿佛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钟雨兰。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平日里应该和她形影不离的甘妹妹,这次却是并没有出现在她身侧。
“或许都有一点吧。”我沉默了会,回答道。
我和甘妹妹之间的关系已经确定,但是面对钟雨兰的时候,依旧有些不知所措,或者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该用什么样的称呼去喊她。
“一时接受不了这么多人死在你面前的话,这不是什么事。人总有一死,或死的重于泰山,或死的轻于鸿毛。不管是鸿毛还是泰山,对于旁观者来说,实则都只是一条生命的凋零。”钟雨兰说道,“说的不好听点,实则这个世界上,最这珍贵的是人命,最不值钱的,同样是人命。”
“我三岁开始跟着父亲学习阴阳,从接触这个世界的第一刻,我就亲眼看到了一个人死在了父亲的手底。”
“这是父亲给我上的第一课,也是最后一课。他说,人命,在这个圈子里,是最廉价的东西,任何一个深入接触这个圈子的人,到最后都会混淆了生死的界限,模糊了活人和死人的区别,甚至就连自己,也有可能会变的对自己的生死漠然无视。”
“父亲还说,越是天才的人,对于自己挚爱的事情上,就愈发会超越生死的界限,愈发对别人的生命会漠视。所以,他当时给我上第一课的时候,杀掉的那个人,是我们钟家曾经很有名气的一个天才。用父亲的话说,就是,那个人,要是给他足够的资源和足够的时间来成长的话,只要不中途夭折的话,必然将来是属于钟家顶梁柱的哪一类型的人,是会入住长老团,具有左右钟家未来走向的人选之一。”
“你知道么?父亲杀他的时候,是带着我去了他家,半夜三更的翻墙进去,而后把他唤醒,当着他的面,用看死人似的目光看着他,而后一句一句地教导着我。等那人回过神来,发现父亲不是和他开玩笑的时候,他的脑袋像是被打爆的西瓜似得炸开,脑浆和血液喷洒的四处都是。”
“从那之后,父亲就没再过问过我的任何事情。只要是我做出的决定,他就都会赞同,只要是我需要的资源,他都会是力排众议,尽最大可能的满足我。”
“七岁那年,我当着父亲的面,杀掉了族内的一个长老。就和父亲当时杀掉那个所谓的天才一样,一拳打爆了那个长老的脑袋瓜子,场景和三岁那年几乎一模一样,而且是在同一个房间里。”
“原因很简单,因为那个当年被父亲随手杀掉的家族的天才人物,是那位长老的孙子。那位长老不甘心自己孙子的死,所以暗中调查这件事,最终发现了凶手是我父亲的时候,可惜苦于找不到证据,于是就想诓骗我,通过挟持我来威胁父亲就范。只可惜他没想到的是,他比他的孙子还更要自以为是,我已经告诉了他,要是执迷不悟的话就会步他孙子的后尘,他却笑的很开心,看
我的时候那眼光像是看个傻瓜似得。”
钟雨兰讲述这些事的时候,目光一直都在看着我,柔的像是三月的春水,但轻柔的话语中透露出的那股子漠然,却是令我感到打心底发颤。
七岁的时候,她就能单独把钟家的长老给杀掉!而且杀的时候,还是似乎没有丝毫的慌乱和害怕。
我敢肯定,她现在对我说的这两件事,钟声响不知道,曹道长更不会知晓。或许就算是在钟家,恐怕知晓这两件旧事的人,不会超过一手之数,甚至更少!
可是她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
“人是有惯性的,而且一些事情见多了后就会变的木然。”钟雨兰继续说道,“用个成语说的话,就是司空见惯。”
“我之所以给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在这之前无论是是做什么的,是洪家的嫡系弟子也好,是一直在隐匿自己的身份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也罢,这些都是一点都不重要——当你踏入这个圈子的那一刻开始,生死就会变成了常态,无论是别人的生死还是你自己的生死,都是随时随地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不能看淡生死,不能看透生死,你在这个圈子里,终究难成大器。懂了吗?”
“论天资的话,在钟家这一代的弟子中,就我知晓的,比我更加突出的,就有不下十人。但他们最终取得的成就,连我的至分之一都没达到。至少,在我嫁给甘妹妹他爸的时候,整个钟家,能够和我一较高下的,也只有寥寥数人。之所以能这样,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我已经参透了生死之间的大恐怖,但他们却没有。”
‘毫不夸张地说一句,若是在给我十年的时间,甭数是钟家,就算是整个上品世家中,没有一个人是我的对手。”
我默然。
就连黄庭都是对钟雨兰赞不绝口,自然钟雨兰是有资格说出十年后,整个上品世家无一人是她对手的话语。
“生死的事情,你多多参悟下,对你自己是有好处的。尤其是你们洪家的破妄法眼,更是以勘破虚妄和真实之间为目标,要是等你有一天勘破生死之间存在的大恐怖的话,你应该就可以达到万法不侵的境界。”
说到这里,钟雨兰瞥了我一眼:“当然,如果你现在的失落是因为你觉得自己面对许多的人死在你面前,你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地沮丧的话,那却是大可不必如此。那些人的死,和你没有任何的关系,而且说一句你可能不大愿意听的话,在我们的这个圈子中,最讲究的就是‘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八个字。”
“要是每次都会因为别人的死而自责的话,那这个世界大概也就变的只剩下自责和懊恼了。毕竟,你想想,有多少人死的时候身边会没有旁观者?又有多少人的死是因为别人的原因而死?你经历的,不是过是许多人都会经历或者曾经历过的事情。”
“只要你自己没死,你的世界就依旧鲜活。”钟雨兰说道,“仅此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