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埃尔医生抛出这个难题。
众人的目光都在担架上的病人身上,又时不时地瞟向台上的苏晚凝和几位西医代表。
那病人三四十岁的年纪,却是瘦得脱了相,面色蜡黄,嘴唇干裂,胸口微起伏。
任谁都能瞧出,这已是灯尽油枯之相,怕是神仙也难救了。
几位被请上台的西医代表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位年纪最长的,是圣心医院的院长,名叫路易斯,也是个法国人。
他上前仔细查看了那病人的情况,又翻了他的眼皮,探了探他的脉搏,最后摇了摇头,对皮埃尔道:“皮埃尔医生,这位病人的情况……恐怕已经回天乏术了。”
其他几位西医也纷纷上前查看,得出的结论与路易斯院长大同小异。
皮埃尔换上了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对苏晚凝道:“苏小姐,您也瞧见了,这位病人的情况十分危急。不知以中医的手段,苏小姐可有回春之术?”
他这话,分明是想让苏晚凝当众出丑。
这样一个眼看着就要断气的病人,任你中医说得天花乱坠,还能把他救活不成?
苏晚凝走到担架旁,俯身观察病人的面色、舌苔,又伸出三指,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她诊脉的时间很长。
台下的议论声渐渐响了起来。
“我看这位苏小姐,怕是要下不来台了。”
“是啊,这病人瞧着都快不行了,还能有什么法子?”
“中医治慢病还行,这种急症,怕是……”
霍靖深坐在台下第一排的位置。
他身旁的张副官,有些替苏晚凝捏著一把汗。
过了许久,苏晚凝才收回手。
“苏小姐,如何?”
苏晚凝看着他,又看了一眼担架上的病人,“这位先生,五脏衰败,气血两亏,已是油尽油枯之兆。若以常法论,确是回天乏术。”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看来这位“苏神医”,也不过如此。
“只是,中医之道,讲求辨证施治,也讲求‘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这位先生虽然病入膏肓,但尚有一丝真阳未散。若能以峻药吊命,辅以针灸固本培元,或许……尚能为其争取些许时日,让他能与家人好生道别,了却些未了的心愿。”
她这番话说得平实,倒让台下那些原本准备看笑话的人,收敛了些轻视之心。
“苏小姐的意思是,你也不能将他治好,不过是拖延些时日罢了?这与我们西医的临终关怀,又有何异?”
“皮埃尔先生此言差矣。中医所言‘争取时日’,并非单纯的苟延残喘,而是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地减轻病人的痛苦,使其能有尊严地走完最后一程。至于能否出现奇迹,那便要看天意了。但医者仁心,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尽人事,听天命,此乃本分。”
她顿了顿,又道:“而且,晚凝方才所言,也只是针对这位先生此刻的状况。若想真正探究其病因,还需详细询问其过往病史、生活起居以及发病前的种种症状。皮埃尔先生今日将这位病人抬来,想必也是做过一番准备的。不知可否将这位先生的病案,与在座诸位一同参详?”
皮埃尔没想到苏晚凝会反将一军,倒是一时语塞。
他原只想着用这个重病之人来难为苏晚凝,却没想过要公开讨论病例。
台下忽然有人高声道:“苏小姐说得有理!我们中医看病,讲求的是整体调理,追根溯源!不像某些西医,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说话的是一位穿着长衫的老中医,显然是对皮埃尔的做法有些不满。
他这话一出,引来不少中医同行的附和。
而那些西医们,则纷纷蹙起了眉头,场面一时有些僵持。
就在此时,霍靖深从座位上站起来,缓步走上台。
他先是对着台下的众人颔首,示意安静。
“皮埃尔医生,今日既是学术研讨,便当以学术为重。苏小姐所言,不无道理。不如,请皮埃尔医生将这位病人的情况,与诸位详细一番,也好让大家共同探讨,集思广益,说不定,真能为这位病人找到一线生机。”
他这番话,看似公允,实则已是站在苏晚凝这边,替她解围。
皮埃尔看着霍靖深。
他知道,这位霍少帅在上海的势力,不是他一个法国医生能轻易得罪的。
今日这擂台,怕是占不到什么便宜。
“霍少帅所言极是。只是,这位病人的情况特殊,病案也较为复杂,一时恐难说清。我看今日时候也不早了,不如,我们改日再专门就此病例进行深入研讨,如何?”
这分明是想找个台阶下。
“也好。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吧。只是,” 目光扫过台下那些西医们,“我霍靖深的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意编排和挑战的。往后,若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休怪霍某不讲情面。”
说完,走到苏晚凝身旁,“走吧,我送你回去。”
苏晚凝点点头,随着霍靖深一同走下台。
留下一众中西医和看客们,面面相觑,心思各异。
今日这场“医道争锋”,虽然未分胜负,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位苏小姐,不仅医术不凡,背后更有霍少帅撑腰,日后在上海,怕是要平步青云了。
一场原本针对苏晚凝的“鸿门宴”,就这么被霍靖深轻描淡写地化解。
苏晚凝看着走在自己身前半步的高大背影,心里原本悬著的感觉,也落了下来。
这个男人,虽然霸道,却也并非全无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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