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朝着她的方向“看”来。
“表妹想说什么?”
他像是听出了崔扶盈话语中细微的讥讽之意,语气淡淡地反问道。
“我只是不明白,”崔扶盈上前两步,走到谢昭身前,“表哥为何总是对我避之不及呢?”
她垂眼看着谢昭,“我好歹也算是表哥的救命恩人,表哥对我如此狠心,实在让我伤怀。”
她眼睛一瞥,瞧见一旁有个送药的小厮停在远处,表情十分犹豫,似乎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过来。”崔扶盈朝他招了招手。
小厮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向她。
她心中微微一怔,这人分明就是早些时候在谢兴言院中与谢兴言说话的人。
谢昭的院子里竟然真的有谢兴言的人。
她定了定神,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看着小厮说道:“表哥的药重要,不能耽误,还不赶紧送过来。”
谢昭一语不发,任由她指使小厮。
那小厮看了一眼谢昭,还是低着头端著药走上前来。
“公子,该喝药了。”
乌黑的药汁被盛放在雪白的瓷碗中,药汁微微摇晃着,散发出清苦的气味。
崔扶盈端起药汁,声音柔和,“表哥身体不便,我来帮你吧。”
谢昭皱了皱眉,“不劳烦表妹了,我自己来就好。”
“那怎么行呢。”崔扶盈也不管谢昭看不看得到,摇了摇头十分善解人意地说道,“我知道表哥要强,但是你现在既然身体不便,便不要逞强了。周围没有旁人,我理应代劳。”
她捧著药碗走向谢昭,却没有注意到脚下有一块碎石,一脚踩了上去。
崔扶盈身形晃动了一下,整个人朝着谢昭跌去,手中一碗滚烫的药汁尽数泼到了谢昭身上。
谢昭被烫得闷哼了一声,眉头紧皱。
“哎呀,表哥,你没事吧?”崔扶盈浮夸地叫了一声,急忙伸手去帮他擦身上的药汁,“都怪我笨手笨脚,药洒了不说,还烫伤了表哥。”
她嘴上这样说,脸上却挂着明晃晃的笑意,眼里满是计谋得逞后的快意。
那小厮看得目瞪口呆,呆站在一旁,看了一眼谢昭,又看了一眼崔扶盈,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傻站着做什么?”崔扶盈起身看了他一眼,“还不赶紧去叫人,没看到二郎君身上都是药汁吗?”
“是。”那小厮低着头匆匆退了下去。
“表妹这样,可是消了火了?”谢昭一身白衣被泼得十分狼狈,连脸上都沾染到了不少药汁,原本瓷白的面颊被烫得微微发红,下巴处还有来不及擦掉的药汁顺着脖颈滑了下去。
被泼成这样,他除了一开始脸色有些不佳,这会倒是平静下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崔扶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存了些故意的心思,不过这样的话,是绝对不能与谢昭说的。
“表哥实在是误会我了。”她压低声音,在谢昭身旁蹲下,捏着手帕为他轻轻擦拭著脸上残留的药汁。
谢昭抬手准确无误地抓住她的手腕,微微使力,“误会?”
崔扶盈快速扫了一眼四周,眼见那小厮已经带着人赶了回来,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耳语飞快说道:“药和人都有问题,表哥千万小心。”
谢昭握着她的手一松,似乎有些怔然。
“哎呀,都怪我没看清脚下,这可怎么好?”
崔扶盈见他松手,立刻装模作样地捏着手帕为谢昭擦脸,只是她胡乱擦了一通,将谢昭的脸都擦红了许多。
“够了。”谢昭忽然开口,语气沉怒,“不劳表妹动手了,听竹院不欢迎你,找到风筝就速速离去吧。”
崔扶盈挑了挑眉。
不愧是谢昭,这么快就配合她演上了。
“表哥真的误会我了。”她捏着手帕委屈地低着头,“我真的只是想帮你而已,谁知道脚边会有一颗石子。”
青山急急忙忙赶了过来,伸手扶起谢昭,一边愤怒地看了她一眼,语气生硬道:“表姑娘请让开,我要扶郎君回房更衣了。”
崔扶盈后退了一步,让开了位置。
那一头谢淮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拿着下人为他取下的风筝高兴地跳了起来,到底是孩子心性,一高兴就什么都忘了,举著风筝朝她大喊道:“盈姐姐,你看!风筝!”
崔扶盈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拿到了风筝,自然也就没有了在听竹院待下去的理由。崔扶盈带着谢淮离开了听竹院,经过这一遭,谢淮倒是也有些累了,歇了玩乐的心思,由下人带着回去休息了。
解决了一桩麻烦事,崔扶盈心情轻松了两分,哼著小调回了蒹葭阁。
她刚踏入蒹葭阁,便忽然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喷嚏。
崔扶盈揉了揉鼻子,有些诧异。
谁在背后说她坏话。
……
“表小姐实在太过分了!”青山忿忿不平,“郎君,她今日分明是故意的!”
谢昭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只是青山方才给他更衣时,分明看到谢昭身上的皮肤都被烫红了两块。
“您明明就……”他欲言又止,“要不要给她一个教训?”
“不必。”谢昭拢了拢衣袖,神色淡然,“她是为了提醒我。”
“提醒您?”青山先是不解,随后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露出惊讶之色,“您的意思是……可表小姐是怎么知道的?”
novel九一。com
“那就要看她近日去了哪里,又见了什么人了。”谢昭冷声问道,“盯着谢兴言的人今日也该来了吧?”
“是,晚些时候就来给公子回话。”
谢昭应了一声,觉得有些累了,正想让人退下,外头都传来一道声音。
“公子,药重新煎好了,趁热喝了吧。”
青山看了谢昭一眼,见他没有说话,便朝着外头扬声道:“进来吧。”
送药的小厮端著药碗走了进来,将药放在谢昭手边。
谢昭伸手摸到药碗,端了起来,正要喝的时候,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这药是谁得煎的?”
“回公子,是奴煎的,未假人手,煎好便送来了。”
谢昭闻言笑了一下,“难怪还是滚烫的,你倒是用心了。”
“为公子做事,不敢不用心。”
“你可有什么家人?”谢昭温和问道,“也在谢家做事吗?”
眼前的人他早已调查清楚,有一个老母与幼弟,全靠他在谢家做事养活一家。
前些日子这人的母亲突发恶疾,药石无医,原本已经时日无多,周围邻居只当马上就要有白事了,却不想这人的母亲却又忽然好了起来。
不仅安然无事,连身上的穿着都比从前好了许多。
谢昭言语温和,那小厮却是连头都不敢抬,只低声说道:“家中只有母亲与弟弟。”
“倒是极为不易。”谢昭轻叹了一声,“青山,一会给他些赏银。”
若是人死了,家中的亲人总需要银子安置。
“是。”青山点头应道。
面前的小厮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谢昭,眼中闪过一丝纠结。
他本不该背叛二公子的,但是大公子于他有大恩,救母之恩不得不报。
两相权衡之下,他只能对不起二公子了。
碗中原本滚烫的药汁终于降了温,谢昭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真苦。”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良药苦口,公子喝了药,很快便能好了。”青山在一旁说道。
送药小厮心虚地低下头。
谢昭放下碗,懒懒应了一声,一手支著头闭眼道:“过会去将府医请来,都这么久了,这眼睛也该有些起色了。”
送药的小厮端著空碗匆匆离开了。
谢昭睁开眼睛,冷冷地瞧着门口的方向。
“出去吧。”
青山正要退下,又听到谢昭说道:
“若是表小姐再来,不必再拦了。”
他愣了愣,点头退了下去。
谢昭揉了揉眉心,内心有些疑惑。
他原本以为自己将崔扶盈看得十分明白,可是现在,却又好像不明白这个人了。
崔扶盈今日的举动,定然是知道了些什么。她用这种方式来告诉他,恐怕也是害怕听竹院中有异心。
只是如今在外人看来,这双眼睛迟迟未有好转迹象,他已然成了一个无用之人。
若真是为了荣华富贵,不该在他身上再下?夫才是。
谢兴言无疑比他更合适。
崔扶盈却冒着风险来告知他这个消息,甚至是在他先前说了那样伤人的话之后。
他正出神间,外头又有人求见。
“进来吧。”
是他派去监视谢兴言的人。
“谢兴言有什么动作吗?”他冷声问道。
“大公子今日早晨与听竹院煎药的小厮见了一面,属下不敢靠得太近,只远远看着。后来表小姐突然到访,站在门边似乎听到了什么。”
“谢兴言发现了吗?”
“公子恕罪,属下不知。”
“无妨,你接着说。”
“那小厮走后,表小姐与大公子两人单独聊了一会,不知说了些什么, 表小姐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晚些时候,大公子去见了族中长老,单独在房中聊了许久才出来。”
“已经等不及了吗……”谢昭勾了下唇角,“你下去吧。”
人走后,房中又安静下来。
谢昭闭上眼睛,口中不自觉喃喃:
“崔扶盈……”
你究竟为什么那么做。
难道……真的如她所说,她恋慕自己?
novel九一。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