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翰林,你表弟王蟠强占民女,逼良为圙,必死无疑!”
宋潇斐一把掀翻歌姬,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周曜,周曜登时抖如筛糠,瘫软在檀木椅上,而他旁边的许是庵颤抖著举起官服袖子遮挡脸庞,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还有你,许侍郎。”宋潇斐目光如炬,转向许是庵。
许是庵当即面色一紧,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线不断滑落。
“户部天天哭穷,可你许侍郎却已经抬了九房妾了,莫非这户部的银子都进了你们许家的腰包,不然,你哪来这么多的银子,这般肆意挥霍、纵情享乐?”
宋潇斐凛然的一段话说完,许是庵的官帽“啪嗒”坠地,露出一张惨白如纸的脸。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半晌,才挤出半句不成调的话:“宋阁老,这话从何说起啊……”
雅间内气氛剑拔弩张,满座官员个个如惊弓之鸟,有人将脸埋进宽大的衣袖,有人盯着地面不敢抬头,都只盼这场无妄之灾千万别烧到自己身上。
往日里,宋潇斐虽威严,却鲜少这般雷霆震怒。
众人都清楚他这是被那位歌姬刺激大发了。
只是一个相像之人,都能让宋阁老这般震怒,看来传言不虚,宋阁老果真对那歌姬一往情深,眼里容不得半颗沙子。
待众人回过神时,绯红色袍裾已扫过满地厚重的羊绒地毯,厚重的雕花门被狠狠甩上,震得门框上的金漆簌簌剥落。
死寂只持续了刹那,满座官员皆慌慌张张地起身奔向门外,大家都想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不过片刻功夫,偌大的雅间里便只剩下了周曜和许是庵二人。
周曜望着烛火中自己扭曲的影子,喉间发出一声苦笑:“原以为是场美人计,谁能料到竟成了我表弟的催命符!”
“你那表弟死有余辜,不过是应天府衙一个从?品的知事,整日里为非作歹,毫无底线,趁早死了干净。”许是庵揩了揩额角的汗,“老子才是受你连累,差点连家底都不保了。”
“走吧,别叫人看笑话了。”
许是庵拉了周曜起身,二人一路相扶,跌跌撞撞地逃离了这座醉风楼。
乌木官轿在青石板上颠簸前行,官轿外的喧嚣声被四方乌木隔绝成模糊的嗡鸣。
宋潇斐端坐在轿厢内,眼眸晦暗不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著掌心一只香囊。
轿顶垂下的蓝布轿帘被夜风掀起,月光斜斜切进来,将那只香囊上绣的怪猴子照亮了一瞬。
“主子,到了。”南风的声音穿透轿帘。
宋潇斐猛地攥紧香囊,他深吸一口气,将回忆连同情绪尽数压回心底。
厚重的朱漆大门缓缓洞开,宋潇斐踏着青石阶迈进府邸,穿过垂花门时,一声清亮的童音突然刺破夜色:“爹爹!”
宋潇斐连忙蹲下身张开双臂,稳稳接住扑进怀里的小人儿,眉眼间是化不开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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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家?”四岁的念念噘著小嘴,表示很不高兴,“念念都等你好久了。”
宋潇斐将女儿一把抱起,嗅她身上的奶香味,笑道:“是爹爹的错,爹爹明日一定早点回家陪你。”
瑶琴和瑶棋在一旁候着,?往常一样将小小姐今日都干了什么、吃了什么,事无巨细一一说与宋潇斐听。
宋潇斐在听到念念今晚到现在还没吃晚膳的时候,微微拧了眉,不过他是舍不得说一声怀里这个小家伙的,只是摆摆手,让瑶琴送一碗鸡蛋羹到后院。
小家伙坐在宋潇斐亲手打的小号楠木椅上,晃着两条小短腿,一口一口吃宋潇斐喂给她的鸡蛋羹。
“以后不可以再这么晚吃饭了。”宋潇斐将汤匙里的鸡蛋羹吹凉,再喂给她,“爹爹没回来,念念自己也要吃饭。”
“我不要,我就要爹爹喂我吃饭。”念念一下子沉了脸,琥珀色的瞳孔里写满了不开心。
看着这样一双眼睛,宋潇斐根本说不出重话,只能无奈妥协:“好好好,爹爹喂。”
夜已经深了,他担心念念吃太多不克化,便只喂了半碗鸡蛋羹就停下了,随后他抱着念念去盥洗盆里洗漱。
廊下的烛火随风飘摇,将父女俩的影子叠在雕花窗棂上。
这一幕若是让那些在朝堂上受他威慑已久的官员们看见,只怕要惊得下巴都合不上。
谁能想到,那个在御前议事时字字如刀、能让满朝文武大气不敢出的宋阁老,竟然对女儿的一应事情不怕麻烦,亲力亲为,半点不肯假手于人。
宋潇斐将念念洗干净,在榻上逗她玩了一会儿,逗得她咯咯直笑。
眼见夜深了,宋潇斐拆下女儿头上的发髻,哄道:“夜深了,爹爹喊瑶琴进来陪你睡觉好不好?”
这个点已经远远超过念念平常睡觉的时间了,念念困得坐都坐不直了,但还是抓着宋潇斐的袖子不撒手:“爹爹,念念不困,能不能再玩一会儿?”
小家伙嘴上说著不困,实际眼睛都睁不开了。
宋潇斐将她打横抱在怀里,慢慢晃着,小家伙没几秒就睡着了。
他掀开锦被,将女儿慢慢放在床上,动作极轻,生怕扰了女儿的美梦。
念念蜷成小小的一团,粉嫩的脸颊贴著绣枕,嘴角还挂著甜甜的笑意。
这一刻,他所有的权谋算计、怒火怨怼,都被这小小的生命熨帖成了绕指柔,化作了一腔化不开的柔情。
宋潇斐替女儿掖了掖被角,正欲离开,忽然瞥见枕边露出的一角画卷,呼吸骤然停滞。
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抽出画卷展开——画卷上赫然是一名女子,那女子狡黠明媚,一双琥珀色的猫儿眼闪闪动人。
这幅画原来是挂在他书房里的,有时候念念缠着问得狠了,他就会抱她去书房看会儿画像,父女两个抱在一起,沉默地盯着画像看。
这几日朝廷里官务繁忙,他在家的时间少,不知这幅画是什么时候被念念拿来的,还偷偷藏在了枕头底下。
宋潇斐鼻尖蓦地泛起酸意,他将画像重新塞回女儿枕边,骨节分明的手指悬在半空,半晌才轻轻落在女儿发间,叹一声悔不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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