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的更漏坏了,铜铸的兽首嘴里空荡荡的,再也吐不出计时的水滴。
乔蓝衣托腮看着案几上的更漏愣神,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学会看天色辨时辰的本事。
这只坏掉的更漏就像是在提醒着她,这么多年了,她始终是个异类。
有时候,遗忘也是一种重生。
可命运似乎总爱捉弄人,每次都会在她快要忘得差不多的时候,紧接着就会发生一些事来重启她的痛苦。
那些尘封在脑海深处的回忆,那些可望而不可即的奢望,总是会在某段时间冲破桎梏,呼啸而至,一遍遍地冲击她、压垮她,甚至吞噬她。
此时此刻,她就像只囚在牢笼里的鸟,连时间都变得虚无缥缈。
漫长的回忆之后,她缓缓伸出手,在枕头旁边的妆奁里寻到了一只青黛眉笔。
细眉笔在左手腕间游走,先勾勒出一个简陋的圆形,再歪歪扭扭地添上长短针,每一笔都带着难以言说的执念。
左手腕上的“手表”歪歪扭扭,却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慰藉。
她痴痴地望着这朦胧的时间刻度,仿佛能透过它,看到记忆深处里那个车水马龙的街道和温暖的家。
“这是什么?”四个笔锋刚劲的大字出现在了素纸上,面纱下深邃的瞳孔里泛著微光。
“山主姑娘,你回来了。”乔蓝衣吸了吸鼻子,将左手腕上的衣袖扯了下来遮住手表,轻声道,“没什么,随手画著玩的罢了。”
“新更漏已换妥。”
乔蓝衣看了眼素纸上的字,又转过头去看檐下挂更漏的地方,果然那里已经有一个新的更漏在滴水了。
“好的。”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山主姑娘似乎对她手腕上画的东西很感兴趣,她将那张写了“这是什么”四个大字的素纸又举了过来,热切地看着她。
俗话说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
而她这段时间在这里又吃又拿的,在这种小事上,肯定是能迁就就迁就了。
乔蓝衣将左手腕上的袖子扒开,将“手表”露出来给山主姑娘看。
她咬著下唇思索了很久,才缓缓道:“我刚刚无聊的时候瞎想来着,我就想有没有这样一种东西,可以戴在手上看时间,而且它还不用滴水,通过这两根针就能辨别时间。”
山主姑娘的眸子深沉了一瞬,素纸捏在手里,却什么都没写。
这种古怪想法,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一定很匪夷所思吧,山主姑娘会不会把她当成什么妖魔鬼怪啊?乔蓝衣的心里七上八下的。
“不是真的有这样的东西。”乔蓝衣挠了挠头发,绞尽脑汁地说,“这只是我瞎想的,我这人吧,有时候想起一出是一出的,你别放在心上。”
人在慌张的时候就会做很多小动作。
比如现在,乔蓝衣就一直在无意识地薅头发,她动作还不轻,有几根断发已经顺着她的指缝滑落到了地上。
“想法很好。”山主姑娘飞快地写下一行话给她看,伸手扣住她作乱的手腕。
“哈,那啥,什么好不好的,我就是爱瞎想,脑子不太正常。”乔蓝衣悻悻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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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取了手帕过来,想要快点擦掉“手表”,却被忽然举过来的素纸遮住了视线。
“能否为我也画一个?”素纸上出现了一行意料之外的字。
“啊,你也要画?”乔蓝衣抬起头,望着长面纱下的眼睛。
对方一秒都没带犹豫地点了头,乔蓝衣哭笑不得地拿起了眉笔:“行吧,把手伸过来。”
手腕被一只温热的小手扣住,面纱下的人呼吸在倏然间乱了几伏,眼里泛起细碎的光。
给别人画,比给自己画要简单。
乔蓝衣捉住山主姑娘的腕子,歪著头,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眉笔在她瓷白的手下轻轻游走。
她画得极慢,圆形表盘、长短指针,一笔一划皆很认真。
而她这副专注且生机勃勃的样子,落在别人眼里,真是一幕可遇而不可求的盛景。
画罢,乔蓝衣举起自己的手腕,将那只“手表”与山主姑娘手腕上新画的凑到了一处。
那两个“手表,一大一小,一歪一正,在日光下相映成趣。
一抹金红悄然漫过窗棂,正?落在两只凑近的手腕上。
两个用眉笔勾勒的“手表”刹那浸染绯霞色的流光,那些交缠错落的线条好似苏醒了过来,随着光影起伏摇曳。
乔蓝衣笑着晃了晃手腕,让两个“手表”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嗒”声,仿佛真的听见了时光在这一刻停滞的韵律。
面纱下的唇角不受控地扬起,灵魂深处有个念头翻涌著,若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之前总是躺在床上或是坐在轮椅上,对有些东西的概念就比较模糊。
当乔蓝衣第一次支著单腿站起来的时候,她才惊觉原来山主姑娘竟然这么高。
她的身高在一米六五左右,在女生里面就不算矮了,而山主姑娘竟然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
这至少得一米八多了吧,在女生里面真的算罕见了。
“你好高啊!”有些人心里想什么,嘴上就会不自觉秃噜出来。
话一出口,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半晌过后,山主姑娘一手扶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在她手心里写下:“女生男相,粗鄙不堪。”
“哎哎……”乔蓝衣急了,后悔自己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话都往外说。
这里不是审美多原化的现代?会,这里是以娇小柔美为审美的天启王朝。
若是在现代?会,长得高可太好了,有大长腿,能撑得起衣服,时尚驾驭力强,还可以从事一些对身高有要求的职业,例如空姐、模特等,令人羡慕。
但在这个时代,由于审美的局限性,身材高挑的女子可能会不大受欢迎。
山主姑娘想必已经为这副高挑身形糟受不少异样的眼光了。
说不定正是因为如此,才让山主姑娘才宁愿躲在这清冷的望云山上,不愿踏足尘世步。
方才那句无心调侃,此刻像根刺扎在乔蓝衣心口,潮水般的愧疚感翻涌而上:“山主姑娘,不好意思,我刚刚说错话了,你别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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