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天外，昆仑山笼罩在永恒的霞光中。玉虚宫的白玉阶上流转着先天道韵，几株不死瑶草在云气里轻轻摇曳。

偏殿里，太乙真人四仰八叉地躺在云床上，嘴角还挂著亮晶晶的口水。肥硕的肚皮随着鼾声起伏，拂尘歪歪斜斜搭在肚子上，活像只晒肚皮的蟾蜍。

“太乙——速来见我”

缥缈的道音在殿内回荡，惊得真人一个激灵从云床上滚下来。他手忙脚乱地抓起拂尘，连靴子都穿反了，跌跌撞撞往主殿跑。

元始天尊端坐九色莲台，周身环绕着混沌之气。见徒弟这副模样，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师父您找我？”太乙讪笑着抹掉口水渍。

“乾坤弓动了。”天尊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哪吒射出了震天箭。”

太乙掐指一算，胖脸顿时皱成包子：“这小祖宗...”

真人笑容僵在脸上。他搓着手，支支吾吾道：“师父，石矶师妹性子是烈了些，但怎么说也是我等同门，虽未入玉虚，但终究是天地生灵，若因哪吒之事害她性命，弟子心中不安。”

莲台周围的混沌之气突然翻涌。元始天尊睁开双眼，眸中似有星河幻灭：天命如此，岂容你推三阻四？！

“弟子不敢！”太乙“扑通”跪下，额头沁出冷汗，“石矶这些年在大商教书育人，也积攒了不少功德……”

“蠢材！”天尊一声冷哼，整座玉虚宫都在震颤，“封神榜上三百六十五位正神，缺一个便是逆天！那石矶的命数早定，轮得到你慈悲？”

元始天尊语气转冷，“石矶命中该有此劫。你去，助哪吒了结这段因果。”

天尊袖袍一挥，太乙只觉得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已站在昆仑山脚的云海里。

太乙的拂尘掉在地上。他想起去年去朝歌时，还看见石矶在万民学院教小童辨识矿藏。那丫头总爱穿玄色衣裳，发间永远只簪一支墨玉钗... 他弯腰捡起拂尘，突然发现手心全是汗。

陈塘关总兵府内，夌靖端坐在厅堂主位，面色阴沉如铁。他一手按在案几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另一手扶著额头，眉头紧锁，目光沉沉地盯着地面，似是在思索什么极严重的事情。

哪吒站在他面前，低垂著头，小手不停的绞著混天绫，红肚兜上沾染了些许尘土，颈间的乾坤圈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他难得安静，不似平日里那般跳脱顽皮，只是偶尔偷偷抬眼，瞥一下父亲的神色，又迅速低下头去。

厅内静得可怕，唯有蜡烛燃烧的“嘶嘶”声，像是某种无声的催促。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殷夫人大步跨入厅内。她一身戎装，银甲覆身，腰间悬剑，行走间甲叶铮铮作响，英气逼人，哪里还看得出月余前还是个临盆的妇人？

“哪吒？”殷夫人一进门就瞧见儿子垂头丧气的模样，眉头一挑，刚要开口询问，却猛地察觉到屋内凝重的气氛，登时收住了话头。她目光在夌靖和哪吒之间转了一圈，随即走到夌靖身旁，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夌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目光复杂地看了哪吒一眼，这才沉声道：“这小子……闯祸了。”

殷夫人心头一紧，目光转向哪吒：“哪吒，你做什么了？”

哪吒抿了抿嘴，小声道：“我……我动了父亲房里的弓。”

“什么？！”殷夫人瞳孔一缩，下意识看向夌靖。

夌靖闭了闭眼，似是在压抑情绪，片刻后才睁开，声音低沉：“他不仅拉了弓，还射出了震天箭。”

殷夫人脸色骤变。震天箭乃轩辕黄帝所留，威力非凡，寻常人根本拉不开弓弦，更别说射出箭矢。可哪吒不仅拉开了，还射了出去——那箭飞向何方？伤到了何人？

殷夫人瞳孔一缩，猛地转头看向哪吒。

哪吒缩了缩脖子，小声辩解：“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看见那把弓，就……就想试试……”

她定了定神，问道：“箭……射到哪里去了？”

夌靖摇了摇头，眉头皱得更紧：“不知道。”

这才是最?他忧心的。乾坤弓和震天箭乃是镇关之宝，若只是寻常顽皮倒也罢了，可哪吒这一箭射出，若是伤及无辜，甚至惊动朝歌，那便是大祸！

殷夫人见夌靖神色凝重，心知此事非同小可，但她毕竟是沙场征战之人，比夌靖更沉得住气。她伸手轻轻按在夌靖肩上，低声道：“先别急，哪吒毕竟年幼，不知轻重，况且那弓本就非凡物，他能拉开，或许是天意。”

夌靖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何尝不心疼哪吒？可正因如此，他才更加担忧。哪吒天赋异禀，神力惊人，可若无人引导，日后恐酿成大祸。他作为父亲，既不能放任不管，又不知该如何管束。

殷夫人见状，伸手轻轻按在夌靖肩上，低声道：“老爷，事已至此，先别急着发火。”

夌靖闭了闭眼，沉声道：“我不是气他顽皮，我是怕——”

他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夌靖的拳头攥紧又松开，最终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殷夫人走到哪吒身旁，蹲下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咤儿，这次确实闯祸了，但你爹不是真的生你的气，他只是担心你。”

哪吒抬头，眼眶红红的，小声问：“爹…是不是讨厌我了？”

夌靖的背影微微一僵。

他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回房去，好好反省。”

哪吒低下头，默默地转身离开。

待哪吒的脚步声远去，殷夫人才走到夌靖身旁，轻声道：“老爷，你明明担心他，为何不说？”

夌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是他父亲，不能让他觉得，犯了错还能被轻易原谅。”

殷夫人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可他也只是个孩子。”

“正因如此，才更不能纵容。”夌靖低声道，“他天生神力，若无人约束，日后闯下更大的祸，谁来担？”

殷夫人不再言语，只是轻轻捏了捏他的手。

夌靖望向窗外，天色渐暗，乌云压顶，似有风雨欲来。

他心中隐隐不安。

夌靖正忧心忡忡地站在厅内，忽听外面传来一阵低沉的风声，似有重物落地。他猛地抬头，只见院中墨云翻涌，一头通体漆黑的墨麒麟踏空而来，四蹄落地时竟无声无息，唯有那双赤红的眸子如火焰般灼灼生辉。

麒麟背上，一位道人翻身而下，头戴金冠，三目如电，正是当朝太师闻仲！

夌靖心头一紧，连忙上前拱手行礼：“闻太师驾临，有失远迎！”

闻仲微微颔首，目光如炬，直截了当地问道：“夌总兵，乾坤弓可还在？”

夌靖和殷夫人对视一眼，心中俱是一沉——果然，哪吒闯的祸，终究是找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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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靖深吸一口气，硬著头皮道：“回太师，弓尚在府中……”

闻仲面色凝重，沉声道：“今日朝歌城内，两支震天箭破空而至，一支险些射杀石矶娘娘座下童子，另一支——”他顿了顿，声音陡然一厉，“——直入寿仙宫，差一寸便要了大王的命！”

李靖闻言，脸色瞬间煞白，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末将……罪该万死！”

殷夫人也慌忙跪下，颤声道：“太师明鉴，此事……”

李靖抬手拦住她的话头，咬牙道：“乾坤弓乃末将镇守之物，今日之祸，全是末将一人过错，末将愿一力承担！”

闻仲看着跪伏在地的李靖，眉头微皱。他自然知道，乾坤弓乃上古神兵，非神力者不可开，李靖虽为总兵，但终究是凡人之躯，如何拉得动此弓？

他正欲开口询问，忽听一道稚嫩的声音从厅外传来——

“箭是我射的！”

众人回头，只见哪吒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此刻正站在门口，小脸紧绷，眼神倔强。他大步走到闻仲面前，仰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与我父亲无关，要罚就罚我！”

闻仲低头看着眼前这个还不及弓高的小娃娃，一时愕然。

“你？”他难以置信地打量著哪吒，“你能拉开乾坤弓？”

哪吒挺起胸膛，毫不畏惧：“就是我拉的！”

闻仲心中惊疑不定，正欲再问，忽听天边传来一阵“哼哧哼哧”的喘息声，紧接着，一头圆滚滚的肥猪驮著个胖道人从天而降，“咚”的一声砸在院中，激起一片尘土。

太乙真人拍了拍道袍上的灰，笑眯眯地走上前：“哎呀，赶上了赶上了！”

闻仲见状，连忙行礼：“拜见师伯。”

太乙摆摆手，笑呵呵道：“免礼免礼。”他环顾四周，目光在哪吒身上停留片刻，故作惊讶道，“哟，这是怎么了？一个个脸色这么难看？”

闻仲沉声道：“师伯，此子动用乾坤弓，震天箭险些酿成大祸！”

太乙“哎呀”一声，拍了拍脑门：“贫道正是为此事而来！方才掐指一算，发现这小徒儿不小心射了几箭，特来看看。”

闻仲一愣：“徒儿？”

太乙笑眯眯地点头：“正是，哪吒乃贫道新收的弟子。”

闻仲面色古怪，看了看哪吒，又看了看太乙，一时无言。

太乙凑近闻仲，压低声音道：“石矶和她的童子……没事吧？”

闻仲点头：“幸得国运庇护，有惊无险。”

太乙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拍了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闻仲沉吟片刻，目光再次落在哪吒身上。这小娃娃竟能拉开乾坤弓，天赋异禀，若是带回朝歌，大王必定惜才。可石矶那边……

他正犹豫间，太乙拍了拍他的肩膀：“师侄啊，一脸愁容的，想什么呢？”

闻仲叹了口气，道：“师伯，此事牵扯甚广，弟子欲带哪吒回朝歌，请大王定夺。”

哪吒站在一旁，既不反驳也不抗拒，只是抿著嘴，一副“要罚就罚”的模样。

太乙捋了捋胡子，点头道：“理应如此。”他拍了拍哪吒的脑袋，“走吧，小子，做错事就得认，师父陪你走一趟。”

闻仲看着这一大一小，忽然意识到什么反应过来——不对啊！哪吒才出生几天？自己可是修行?余年的截教高徒，怎么莫名其妙就跟这小娃娃?辈了？！

他嘴角抽了抽，但眼下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只得无奈地摇摇头，对李靖道：“李总兵，此事还需你一?前往。”

李靖抱拳：“末将遵命。”

殷夫人上前一步：“我也去。”

李靖转头看向妻子，眉头微皱：“夫人，陈塘关不可一日无守将。你需留下镇守关隘。”

“可是...”殷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焦急，目光在丈夫和儿子之间来回游移。

李靖抬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声音低沉却坚定：“若大王和石矶娘娘不肯宽恕...”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接着说道:“那便是咤儿的命数。”

这句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沉甸甸地砸在殷夫人心头。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佩剑，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

哪吒站在一旁，看着父母凝重的神情，突然大声道：“娘亲放心！我既敢作敢当，就不怕受罚！”

殷夫人蹲下身，一把将哪吒搂入怀中。她的铠甲冰凉，却掩不住怀抱的温暖。她贴著哪吒的耳朵，用只有他们母子能听见的声音说：“记住，无论发生什么，爹娘永远...”

“夫人。”李靖出声打断，轻轻摇头。有些话，不能说透。

太乙真人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插话道：“哎呀，你们这是做什么？又不是生离死别。贫道随行，定会护这小徒儿周全。”

闻仲也点头道：“大王向来明理，此事尚有转圜余地。如果真要定责…”

殷夫人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她整了整铠甲，又恢复了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将模样，只是眼角还泛著微红。

“早去早回。”她最终只说出这四个字。

李靖郑重地点头，转身对府中亲兵吩咐了几句，又取来官印交给殷夫人。交接之时，他的手指在妻子掌心轻轻一握，转瞬即逝的温暖，胜过千言万语。

哪吒跑到母亲跟前，突然跪下磕了个头：“娘亲，孩儿知错了。”

殷夫人强忍泪水，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记住教训就好。”

闻仲看了看天色，开口道：“时候不早，启程吧。”

太乙真人拍了拍坐骑，那肥猪哼哼两声，竟凭空胀大数倍，足够载人。闻仲翻身上了墨麒麟。

哪吒站在地上，左看看右看看，突然被太乙一把拎起，放在猪背上：“走喽！”

随着一阵风起，墨麒麟踏云而上，肥猪也四蹄生风，驮著太乙和哪吒腾空而起。李靖也立即驾云跟上众人。

墨麒麟长啸一声，踏云而起。太乙拍了拍肥猪，肥猪哼哼两声，驮著师徒二人晃晃悠悠地飞上天。哪吒站在猪背上，混天绫随风飘扬，小脸上满是倔强，却无半分惧色。

殷夫人站在总兵府门前，仰头望着渐渐远去的几道身影。暮色中，她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她伸手接住一片枯叶，轻声自语：“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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