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红星轧钢厂的大部分车间都已沉寂下来,只有机修车间的一角还亮着灯。
杨益平正俯身在一台老旧的旋床前,眉头微蹙,手里拿着扳手,仔细地调整著某个部件。
他的工具箱就放在旁边,里面的钳子、扳手、螺丝?、锉?……各种工具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锃光瓦亮,和他此刻专注的神情一样,透著一股子严谨和利落。
这台旋床出了点棘手的毛病,明天生产任务紧,等著用呢。
虽然早就过了下班的点儿,但他不把这“老伙计”伺候妥帖了,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他屏气凝神,耳朵贴近机器,仔细听着内部运转的细微声响,试图找出那最后一丝不和谐的杂音。汗水顺着额角滑落,他也没顾得上擦。
“嘿,老杨!还在这儿奋斗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车间门口响起。
杨益平动作一顿,抬起头,看见夌大海那张年轻、充满活力的脸正探头探脑地往里瞧。
“哟,是大海啊,” 杨益平直起身,用手背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露出一口白牙,笑着说,“你怎么也还没走?”
夌大海几步走了进来:“我回来取个扳手,刚才走得急给落这儿了。顺便再琢磨琢磨那几张图纸,嘿嘿。”
他走到杨益平身边,看着那台复杂的旋床,“不是吧,老杨,你这才刚考完?级钳工,正是该歇歇的时候,怎么又跟这机器较上劲了?”
夌大海是厂里跟杨益平关系最好的哥们儿,也是一个车间的同事,比杨益平年轻几岁,小伙子挺机灵,就是有时候经验上差点火候。
“没办法啊,” 杨益平拍了拍旋床的外壳,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又有点习以为常,“这老家伙闹脾气了,明天等着它干活呢。不把它哄好,明天整个小组都得受影响。”
他顿了顿,看向夌大海,“你呢?图纸看得怎么样了?三级钳工考核准备得有信心没?”
提到这个,夌大海的表情立刻变得认真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感激:“老杨,说真的,这次多亏了你!要不是你考前这段时间,天天晚上抽空给我开小灶,又是划重点,又是讲技巧,还把你那些宝贝笔记借给我看……我估计我连报名的勇气都没有。”
他挠了挠后脑?,有点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尤其是那些理论题,还有实际操作里容易出错的地方,你讲得太透彻了!”
杨益平摆摆手,笑道:“嗨,多大点事儿!咱们一个车间的,互相帮忙不是应该的嘛。再说,你小子本来就聪明,一点就透。好好考,拿出真本事来,别给我丢人就行。”
“那必须的!” 夌大海用力点了点头,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对了,老杨,等我考核成绩出来了,要是我真过了……嘿嘿,我请你下馆子!搓一顿好的!”
“行啊!” 杨益平爽快地答应了,“就等你这句话呢!到时候可不许耍赖。” 他看了看旋床,“行了,你赶紧回去吧,别耽误了。我这儿估计还得一会儿。”
“好嘞!那我先走了啊,老杨,你也早点弄完回去休息。”
夌大海拿起自己的扳手,又看了一眼杨益平,这才转身离开了车间。
听着夌大海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车间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只剩下机器细微的嗡鸣和杨益平偶尔操作工具发出的金属碰撞声。
杨益平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旋床上,又忙活了小半个钟头,终于找到了症结所在,并 顺利地解决了问题。
他试着启动了一下机器,听着那流畅而平稳的运转声,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收拾好工具,关掉电源,锁好车间门,杨益平这才拖着略有些疲惫的身体,走出了红星轧钢厂的大门。
夜晚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路灯昏黄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走在回四合院的路上,看着周围既熟悉又陌生的红砖墙、灰瓦房,以及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杨益平的思绪不由得飘远了。
谁能想到呢?
他,杨益平,压根儿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两年半前,他还是二十一世纪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上班族,每天挤地铁,面对电脑屏幕,为了KPI和房贷奔波。
生活谈不上多精彩,但也算安稳。直到那天晚上,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
刺眼的车灯,剧烈的撞击,然后就是一片黑暗。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旋地转的感觉还没完全消失,映入眼帘的却不再是医院的白色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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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土坯墙,糊著报纸的屋顶,还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混合著煤烟和某种陈旧味道的气息。
脑袋里涌入一股陌生的记忆,关于一个也叫“杨益平”的年轻人的信息碎片:红星轧钢厂的钳工,住在南锣鼓巷附近的一个大杂院里,父母早亡,一个人生活……
起初,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一个无比真实、细节丰富的荒诞大梦。要么就是……车祸后的临终幻觉?
他掐过自己,疼得龇牙咧嘴,也试图寻找现代社会的痕迹,手机、网路、甚至连个塑料袋都找不到!
周围的人穿着打扮,说话的腔调,街上的标语,商店里凭票供应的商品……所有的一切,都在清晰地告诉他一个残酷的事实:他,杨益平,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莫名其妙地来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
这简直比网路小说里的情节还要离谱!
最初的那段日子,他是恐慌的,迷茫的,甚至有些绝望。
他像个局外人一样,小心翼翼地观察著这个陌生的世界,努力模仿著原主的言行举止,生怕被人看出破绽,当成“异类”或者“神经病”。
幸好,原主是个性格相对内向、技术还算过得去的钳工,在厂里和院里都没什么太复杂的人际关系,这给了他一个缓冲和适应的空间。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也是最强的磨合剂。
当最初的震惊和不适感慢慢褪去,求生的本能开始占据上风。
他不得不接受现实,开始真正地以“杨益平”的身份,在这个特殊的年代里生活下去。
他骨子里毕竟是个接受过现代教育、见识过信息爆炸时代的人。
虽然他不会造飞机大炮,也背不出完整的化学元素周期表,但他的思维方式、解决问题的逻辑,以及对一些基本原理的理解,在这个时代背景下,还是相当有优势的。
比如在工作上,他会用更系统的方法去分析机械故障,而不是单纯依靠经验。
他会注意优化一些操作流?,提高效率和安全性。
他甚至能根据后世的一些模糊记忆,对某些技术改进提出一些方向性的建议,虽然不敢太超前,但往往能切中要害。
这些潜移默化的改变,让他在厂里的表现越来越突出。
从一开始的不起眼,到逐渐获得老师傅们的认可,再到被车间领导注意到。
一步步地,他靠着自己的“现代智慧”和踏实肯干的态度,从一个普通的二级钳工,慢慢晋升到现在的五级钳工,马上就要六级了。
这在整个红星轧钢厂,尤其是他这个年纪,绝对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当然,他也知道,这个时代有这个时代的规则和复杂性。
尤其是在他住的那个四合院里,人多嘴杂,邻里关系微妙。他谨记着“枪打出头鸟”的古训,尽量保持低调,待人接物随和但不失分寸,既不主动惹事,也不怕事。
他用一种成年人的圆融,处理著邻里间的琐碎,努力让自己融入这个环境,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两年半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他已经习惯了没有网路和手机的日子,习惯了凭票购物,习惯了骑着自行车上下班,甚至习惯了时不时在院子里听邻居们扯闲篇。
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偶尔还是会想起那个回不去的二十一世纪,想起那些便捷的生活,那些熟悉的面孔……
但他也明白,人总要向前看。既然命运把他扔到了这里,他就得想办法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更好。
至少,现在他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一项过硬的技术,在这个年代,这就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呼……” 杨益平轻轻吐出一口气,将纷乱的思绪拉回现实。
四合院的大门就在眼前了。
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里面又是另一番人间烟火。
他的目标很明确:在这个时代,凭借自己的能力和智慧,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争取过上更好的日子。至于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毕竟,生活嘛,总得有点盼头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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