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锦绣用袖子狠狠擦了擦嘴角的血渍。
她挺直脊背走向缩在墙角的女工们,声音比想象中更稳,
“都没事吧?”
女工们惊魂未定地聚在一起,有几个还在小声啜泣。
“今晚都先回去休息,明天上午休息。”
她从钱箱里数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塞进每个人手里,
“去卫生院看看伤,买点吃的回家,然后好好睡一觉。”
林招娣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布料摩擦过陈锦绣腕上的淤青。
“锦、锦绣……”
这个平日说话像蚊子哼的女人,此刻喉咙里滚出破碎的哽咽,
“他们会不会再来……”
“不会。”
陈锦绣斩钉截铁地打断,伸手拢了拢林招娣散乱的鬓发。
“林姐,你今天很勇敢,比大家想象中还勇敢。”
林招娣的眼泪突然决堤,陈锦绣将她搂进怀里,感受到这个瘦弱女人在她怀中颤抖得像片落叶。
“都回去吧,”
陈锦绣松开她,转头对张桂芬说,“桂芬姐,帮我一起把货收拾了。”
陆沉舟沉默地帮忙捡起散落的旗袍,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不时落在陈锦绣身上。
她蹲著的背影那么单薄,后颈还有一道渗血的擦伤,可整理衣物的动作却稳得出奇。
“你也回去吧桂芬姐,”
收拾完最后一件衣服,陈锦绣催促道,“明天下午再来。”
“锦绣,你这伤怎么办,姐陪陪你吧。”张桂芬担忧地说道。
“不用!”
陈锦绣摸了摸嘴角的血渍,轻轻笑道,“小伤,我回去处理一下就行了,你快回去吧。”
“那……”
“放心,快走吧。”
张桂芬看了眼陆沉舟,最终走了。
陈锦绣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转向陆沉舟,
“今天谢谢你,你也……”
“我去买包烟。”
陆沉舟打断她,“一会儿回来帮你把货送回去我就走。”
陈锦绣嘴角扯出一抹苦笑点点头,睫毛在路灯下投下一片阴影。
“好!”
陆沉舟转身走进巷子,却在拐角处停下。
他摘下眼镜擦了擦,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抽泣。
那声音像被揉碎的绸缎,闷闷地砸在水泥地上。
陈锦绣蹲在翻倒的货架旁,拳头抵著牙齿。
泪水冲开脸上干涸的血迹,在青紫的颧骨上冲出两道蜿蜒的痕迹。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指节,把啜泣声嚼碎了咽回去。散落的旗袍像凋零的花瓣铺了一地,那件月白色的织锦缎上还印着半个鞋印。
陆沉舟靠在潮湿的砖墙边,烟盒在掌心捏得变形。
他靠在墙边点燃一支烟,猩红的烟头在黑暗中明灭,直到那细微的啜泣声渐渐平息。
陆沉舟故意将皮鞋踩在积水处发出声响。
他看见陈锦绣迅速抹了把脸,站起来时已经换上平静的表情,只有红肿的眼皮暴露了秘密。
“我送你回去。”
他接过藤箱,刻意避开她受伤的手腕。
夜雾漫起来,华侨商店的霓虹灯在他们身后晕开成一片血色。
—
周野仰面躺在木板床上,天花板的霉斑在黑暗中扭曲成秦明月讥诮的嘴脸。
“她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要真喜欢她,就该成全她,她值得更好的人。”
“她不会甘心只守着她那小地摊的,开工厂、做品牌你知道需要多少钱吗?你供得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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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抄起搪瓷缸砸向墙壁,哐当一声惊醒了隔壁的野猫。
“老子偏不信这个邪!”
他猛地翻了个身,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窗外华侨商店的霓虹灯透过玻璃,在他肌肉紧绷的后背投下变幻的光斑。
突然,急促的拍门声炸响。
“野哥!野哥!出事了!”
王强嗓子都喊劈了,“绣姐的摊子让人砸了!”
周野觉得有根钢丝突然勒住了气管。
前天他明明让三子带人盯着夜市,那小子拍著胸脯保证,
“野哥放心。”
“三子他们人呢?”
周野抓起外套的手在发抖,拉链齿咬住布料发出刺啦声。
王强缩了缩脖子,“前、前两天都没事,昨天歌舞厅来了帮温州客,三子说带兄弟们去开开眼……”
话没说完就被周野揪住了领子,他闻到老大身上浓重的烟酒味混著血腥气。
“操!”
周野一拳砸在门框上,他想起陈锦绣现在可能正蜷缩在哪个角落发抖,他就恨不得把那群兔崽子狠狠修理一遍,他更恨自己,
明知道夜市那种地方鱼龙混杂哈,还要和她置气,几天都不去找她,让她一个人去夜市摆摊。
想到这些,他就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路过电线杆时,周野瞥见那个被砸烂的「锦绣成衣」广告牌,那是他亲自找人做的。
广告牌都砸成这样了,陈锦绣人呢?她有没有受伤?周野此刻只想直接冲到她身边,将人狠狠拥入怀里。
昏黄的灯泡在药水瓶上折射出琥珀色的光。
陆沉舟的镊子夹着棉球,悬在陈锦绣颧骨的伤口上方。
碘伏渗进皮肉的刺痛让她睫毛轻颤,但那双杏眼里凝著的不是泪,而是化不开的疑虑。
今晚来闹事的人,到底是受谁的指使?
对方没有抢劫,只是单纯的砸场子,还摆明了说要找她。
“这种治安事件以后可能还会发生。”
陆沉舟突然开口,镜片反光遮住了他的眼神,“现在个体经济政策不明朗,保护机制......”
“做生意哪有一帆风顺的,我的伤没事的,过两天就好。”
陆沉舟静静看着她,语气温柔又坚定,
“锦绣,我不希望你这么辛苦。以你的手艺,完全可以去国营服装厂当技术指导。朝九晚五,有劳保,也不用担心这些地痞流氓。”
陈锦绣微微笑道,“陆同志,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些都只是我必经之路上的波折,我没必要因为这些放弃我想去的地方。”
陆沉舟微微叹了口气,他知道,没人能轻易改变她的想法。
他也知道,她是对的,只是,他不想她太辛苦。
“锦绣,你总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扶了扶眼镜,“可我,只是不想你太辛苦,我希望,你有时候也能依赖一下你身边的人,比如…我。”
陆沉舟的指尖悬在半空,镜片后的目光如深潭般沉静。
他微微俯身,暖黄的灯光在他眼底晕开一圈涟漪,那里面盛着克制的疼惜与未出口的承诺。
“锦绣,其实你可以……”
话音未落,周野带着夜风的寒意闯进来,在看到两人贴近的姿势时瞳孔骤缩,眼中的焦急瞬间冻结成冰。
“绣儿!”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陈锦绣面前,颤抖的手指悬在她伤口上方却不敢触碰。
那白皙精致的脸庞被扇得又红又肿,嘴角撕裂的伤口还在渗血。
周野在来的路上想过她会受伤,但真的亲眼见到时,像是有人在他胸腔里塞了块烧红的炭。
他恨不得把那些伤千百倍地还到施暴者身上,更恨不得把自己也撕碎了。
周野呼吸突然变得粗重,喉结上下滚动,转身就要往外冲。
“站住!”
陈锦绣一把拽住他的衣角,“还嫌不够乱吗?”
周野头也不回,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你先休息,我很快就回来。”
“是谁?”
陈锦绣起身走到他面前,直视他的眼睛,“你知道今晚来闹事的是谁,对不对?”
周野喉结滚动,刚要开口,五六个警察冲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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