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静谧自阁楼外吹来,夹杂着初春桃花之意。
裴玄归记得沈醉曾说过的话。
倘若这平阳城案凶手不是他,他要将初遇时的一剑还回来。
“大胆!”廖仪率先冷声呵斥,“你可知……”
“上来。”裴玄归平静打断。
说罢,便没再看案前支颌浅笑的人,兀自抬腿踏过台阶回了房间。廖仪停在原地,眉梢狠狠皱了下,最后还是收枪告退了。
苏凝香看得一愣一愣,悄声问:“殿下,真打啊?”
谁人不知裴玄归势焰熏天、凌驾一切,连太师都劝诫不可与他为敌。
沈醉将桃花糕咽下,轻抿一口清茶,淡淡道:“打。”
“……”
阎罗归阎罗,殿下为殿下。
此二人谁也不肯让步,往后不知该斗成什么样……
沈醉吃罢轻擦唇角,一抚月白薄纱轻袖,便施施然地上楼打人去了。
苏凝香抱着狐狸,啧啧摇头:“好嗑。”
……
“大人……”
“进。”
沈醉轻叩门板的手指轻顿,眉梢微扬踏入厢房,迎面便是通体漆黑的长剑夹着冷风袭来——
剑柄上雕刻的裴字栩栩如生,生刹凌厉。
沈醉立马抬手接住破妄,半笑不笑:“大人这是何意?”
月色温沉,裴玄归墨色里衣慵懒一系,眉目寒沉,斜倚在窗前不动声色地看他。
那双握住破妄的手,冷白,精致,如一捧雪玉般细腻。
“那日伤你的是这把剑。”裴玄归言简意赅道,“用它还。”
平静的语调同他下令将人羁押斩首般风轻云淡。
哪怕这次被斩的人是他。
沈醉忽觉他可真是待谁都冷漠。桃花眸弯成一月牙,他问:“可出鞘还吗?”
破妄从不轻易出鞘,那霜白手指在剑柄上,寸寸游离。
裴玄归面色冷淡:“你大可试试。”
即便他没明说,沈醉也知其中意思,试试就逝世。
“开个玩笑而已,大人当真无趣。”沈醉笑。
裴玄归懒得理他。这采花贼面上多虚情假意,真心隐藏在那张美貌皮囊下,让人想将其揭开碾碎。
他不耐催促:“少废……”
那道月白身影如鬼魅,握著通体漆黑的长剑袭来,踝骨的碎铃荡出压抑憎恶的情绪,汹涌著如同巨浪般卷来——
剑鞘坠落在地,沈醉抽出剑身,在冷光中对上他平静无波的眸。
“为何不躲?”
千钧一发之际,沈醉将剑身翻转,手握剑柄抵在他喉间,不轻不重压在男人凸起的喉结上。
他声调微寒不满,又带笑:“大人真当我不敢杀你吗?”
裴玄归此人城府极深,同他争执向来无意义。
沈醉运筹帷幄,心思众多,可裴玄归像一座巍屹不动的荒山,任他三月桃花开遍山林,仍无动于衷随他盛茂,伴他枯荣。
因此,裴玄归只道:“三日前为何不主动来寻我?”
沈醉一愣:“?”
你让我去,我便去吗?
此人已知晓他身份,沈醉并不想轻举妄动,他保不齐裴玄归是想杀他还是想……杀他。
并无第二种可能,他想。
因此当裴玄归将膏药别在他腰间时,沈醉实实在在愣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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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掌生杀伐的手,修长冷冽,将青玉瓶别在他腰间,而后看向歪歪扭扭的腰带,沉思片刻解了重系,强迫症般使它变得规整。
此间,破妄一直压在他脖颈处,轻易便能要了他的命。
裴玄归无动于衷,掀眸:“碧络生肌散,可使皮肉再生,足够还你那两颗药珠。”
即便是这采花贼下毒在先,可用那药珠解毒实在太过奢侈。
而且,裴玄归并未在他身上发现其他治疗药品。
只剩一颗药珠。
沈醉这些年过得如何他不知,但总归不会尽如人意。他幼年见过高台上的沈白征,玉质金相,贵气透骨,是只可仰望不可高攀之人。
裴玄归望向他的温眸,声调同寒冰般无情绪。
“沈白征,这次是我有误在先,放你一马。”
他望向这单薄玉骨的人,一截脖颈在月色下腻白,好似轻折便会彻底消散在眼前。
裴玄归淡淡地说:“杀回中州前,别病死了。”
他收回手,月白轻纱流泻过指尖,沈醉视线落在他身上。
在裴玄归转身之际,沈醉才笑道:“你放我一马,是我求你吗?”
哪怕这段时间他装得好柔弱,乖怜,可骨子里是积压多年的仇恨不甘。
他心底里对裴玄归有着矛盾的情绪。
挑明的恨,刺骨的欲,还有些连他也说不清的思绪……
前世穷尽浑身解数,都搞不定的一个人。
“平阳城案本就同我无关,不是你赠予我这天下奇物,便可要我对你感恩戴德,感激你的不杀之恩。”
沈醉冷声说完,提剑扎进他心脏,来回转了百八十圈。
时间一瞬拉得漫长,裴玄归站在原地不动,玄墨里衣被鲜血浸透,蓦地噗通一声跪倒在他脚下,靠着他的膝盖彻底没了气息。
沈醉握著破妄,手上鲜血淋漓,低眸道:“你想杀我,我又何尝不想杀你,乱世之下,你我本就注定只能活一个。”
而后破妄坠地,沈醉大梦初醒。
裴玄归玄墨长身背对着他,闻言悠然道:“你没求我。”
他的嘴稳定发挥:“但可以求。”
沈醉:“…………”
你大爷!
沈醉提起破妄,手握剑柄狠狠击在裴玄归肩头,男人向来挺拔如松的身子一僵,禁不住撑著窗棂闷哼一声,却也没阻止他的动作。
沈醉这一下带了十成狠。
他能听出裴玄归话外之意,倘若再次相见,两人依旧是这一世的仇敌。
“我不需要你放我一马,你这次本就没资格杀我。”
沈醉立于月色之下,睨向玄墨色的身影,看向他额角浸出的冷汗,扣在窗棂上的青筋微凸的手指。
他放下破妄,道:“下一局,再定。”
说罢,沈醉转身离去。
厢房恢复寂静,窗外初春枝桠生出嫩叶,裴玄归扫过桌上搁置的破妄,佩剑如命,他原以为沈醉会直接扔在地上。
裴玄归撑著身子起身,额角冷汗阵阵,声调微哑:“廖仪。”
廖仪目睹沈醉走出厢房,本就在急忙赶来的路上,他推开门:“大人……您!”
“拿药。”裴玄归打断。
廖仪从怀中取出白瓶药膏,色泽依旧不错,但没别在沈醉腰上的晶莹剔透,品质稍次。
廖仪向来冷情,已被二次震惊。
碧络生肌是能救命的天下奇物,大人自己平日都舍不得用,那日在县令府却让他拿来留给沈醉。
而今日又——
裴玄归褪下墨色里衣,肩上伤口淋漓,愈合不久,被人一击开裂,淋漓鲜血没入里衣不见颜色。
廖仪为他上药,不解:“您为何不告诉他,您替他挡了伤。”
倘若不是大人相救,这采花贼又何来的力气,敢对大人下此重手。
裴玄归面上冷汗阵阵,眸色却淡漠:“他有气,随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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