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不到六点,天已渐黑。
灰蓝的天空像一张冰冷的网,将不知情的人们困在其中。
杨槐捧著后勤准备的精致餐食,站在188层门口,忐忑地敲了敲门。
应煦落海后,顾长衍只沉寂一日便迅速恢复如常,可杨槐却知道他不过是又将情绪隐藏了起来。
A国已经定板的项目被顾长衍撤销,回来后,他改了办公室的密码,连杨槐也不能再随意进入。
寻人的酬金一提再提,圈子里有人在传,应煦应该是偷了顾氏的核心商业机密,不然顾长衍不可能动用这么大财力找他,也有人说,曾在「暗巷」见到过顾长衍维护应煦,这人可能是顾总的落跑情人。
巨轮上那晚的真相罕有人知,事到如今,他们也不过是找到了因任务失败而自杀的枪手,另一个人似乎在大海中消失了,真正的幕后主使还不得而知。
想要顾长衍死的人很多,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顾长衍看似极为冷静,却也只是看上去而已。
门内没有回应,杨槐又敲了两下门。
“老大,是我,来给你送饭。”
好半天,声音传出:“不用。”
“老大,你胃本来就不好,吃两口,算我求你。”
沉默。
杨槐一咬牙,说:“有小应的消息。”
几秒钟后,门打开了。
办公室内所有的灯全部都调到了最亮,杨槐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一眯眼,没敢说话。
上次他试图关灯时,直接被顾长衍赶了出去。
顾长衍站在门内,看上去消瘦不少,凸显得五官更加深邃,他依旧一身黑色西装,没有一片褶皱,一丝不苟地像个假人。
“什么消息?”声音有些哑。
杨槐也不管会不会惹他生气,直接依靠身型优势挤进了门,干笑着说:“你先吃点东西,我就和你说。”
顾长衍一言不发盯着他,眼尾簇著寒霜。
“哎呀……”杨槐被盯得发毛,糊弄了一句,“小白那边接到个电话,还没核实清楚呢,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
顾长衍没说话,又坐回办公桌前。
桌上的文件堆积如山。
“老大,你多少吃两口。”杨槐厚著脸皮又凑了上去,推开文件,摆好餐盒,露出里面精致的吃食。
顾长衍置若罔闻,视线定在了电脑上。
杨槐又絮絮叨叨半天,见眼前的人连点反应都不给,也急了,口不择言:“老大,我知道你难过,可人已经死了,你这样折腾自己也没有意义啊!”
空气死一般寂静。
杨槐自知失言,又道歉:“老大,我不是那个意思……主要是你这样我们都很担心啊,幕后主使人还没找到,你总不能先把自己饿死了吧!”
死寂依旧。
杨槐不知所措地挠头,视线在屋里乱转,渴求找到一根救命稻草,可惜空荡荡的房间里除了一堆文件外什么都没有。
顾长衍不发火也不反驳,直接将他当成了空气,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文件,低头翻看,抽屉关上时,却不经意间露出了最里侧一个水晶玻璃小瓶。
满屋的灯光将里面仅剩的那颗橘子糖照得闪亮。
杨槐的心猛地沉了沉。
他当然是认识那个瓶子的。
他跟着顾长衍进了首饰店,在得知顾总事要买瓶子时,店员愣了好几秒,却不敢懈怠,直接将店里所有装首饰用的水晶瓶取了出来。
顾长衍挑了一个最精致的。
由于这件事实在离谱,事情在公司里流传了两个周,所有人都在猜测顾长衍买瓶子是不是蕴含什么深意。
杨槐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是顾长衍买来装糖的。
应煦送的糖。
应煦出事,杨槐当然也难过,却更担心顾长衍,他张了张口,想要再劝两句时,顾长衍的动作忽然停下了,抬起眼直视他。
“事情过去那么久了,袭击的人还没抓到是谁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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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是我的是我的,”眼瞅著这人有反应了,杨槐赶忙收起其他情绪,汇报进展,“这两天查得有眉目了,供电室动手脚的那个厨子已经抓到了,那人交代了是个华裔找他做这事的,虽然没看到具体样貌,但知道那人在A国的具体活动范围,顺藤摸瓜,肯定很快就能找到线索。”
顾长衍眉头轻轻蹙了蹙,没有说话。
杨槐也明白,这不算是什么太过有用的线索,但聊胜于无,他见顾长衍的表情越来越多,不自觉地将话题往那边转,又说:“顾景铄的怀疑暂时能排除了,我找人查了,他参与那天的邮轮晚宴,完全就是?合,他当晚才到的A国,根本没时间提前准备暗杀活动,而且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和女伴在宴会厅风流,有人看见了。”
顾长衍叩了叩桌面,沉吟道:“不能轻易排除。”
“明白,老大,我知道他们父子俩鸡贼,会继续查的,就是顾景铄本人那边不太好接近了。因为购地的官司,咱们算是彻底和顾奉贤那老狐狸闹僵了,A国合作的项目黄了,估计最高兴的就是他,过两周还有招标会,听说他也会参加,到时候又是场硬仗。”
“嗯,”顾长衍满眼淡漠,“不用担心,招标会他激不起水花。”
杨槐点头,心里宽慰几分。
一聊起工作,他老大果然就正常很多,杨槐顺势把餐盒往顾长衍眼前推了推,还没说话,手机忽然响起来。
他没打算接,想按掉,顾长衍忽然问:“是小白核实的消息么?”
杨槐心一沉,默默叹气,?了一圈好不容转开话题,结果又回去了,低头一看手机,还真是小白打来的。
电话接了起来。
“杨……杨经理……”女孩的声音有些紧张,“刚才留言的人亲自来公司了,您要不下来看看吧,我拿照片核对了……那人长得真的和应先生很像。”
杨槐皱眉。
很像?
很像的人也来过几个,无一不是为了骗取酬金。
他说了声“好”,挂了电话,决定还是先不要告诉顾长衍,自己先去看看。
“老大,是其他事,我下去看看。”
顾长衍“嗯”了一声,又看向电脑。
杨槐瞅了一眼满桌的饭,没再劝,下了楼。
他走后,顾长衍却没办法再专注了。
自从那一晚后,除了完全沉浸在工作的时间外,顾长衍的大脑总会不由自主地闪现应煦落水时的画面。
黑色的宴会厅,高耸而恐怖的死神雕塑,隐隐的不安。
风声,海浪声,船鸣声,枪声。
巨大的落水声。
海面上迅速撕裂又闭合的口子。
被黑暗吞噬的人。
并非他不想吃饭,只是单纯的难以下咽。
这样的经历他也曾有过一次,多年前,在他父母去世时。
陈星说,这是正常的人体反应。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亲人去世等重大事件后,常见的一类心理创伤,她告诉他只要积极治疗,一切都会过去的。
可顾长衍不这么认为。
这件事不会过去,他也不想要积极治疗。
他放下那些麻痹自己的工作,收起了那些让他感到恶心的餐盒,转身往窗外看。
屋外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屋内是灯火通明。
可为什么怕黑的小猫还是不肯回家呢。
顾长衍看着窗面上自己的倒影,怔愣了许久。
直到手机铃声刺破了沉沉死气。
电话里,杨槐的声音发颤,像是见了鬼。
“老老老大……你要不还是亲自下来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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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筒:【俩月这事真不怨我,是作者那个老毕登(`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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