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1 / 1)

“还有一个问题,你没有回答。”师明月道。

贺隽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用手指沾了杯中的茶水,在桌上一笔一划写下一个“空”字。

师明月望着那个空字,水渍很快干了,没有在桌面上留下丝毫痕迹。这便是空吗?

情爱是空,名利是空,一切都是空,既然如此,还有必要为此去苦苦追求吗?梦幻泡影般的事物,即使拥有了,也一闪即逝,不可能真正拥有。她开始审视自己,重生只是重活一世,短短几十载,即便一生幸福美满,人最后还是要死,死了就是空,什么也没有,没有意义。

“你似乎很困扰?”贺隽察言观色道。

师明月点头:“是,我不解,既然一切都是空,那我重生有何意义。”

贺隽惭愧道:“看来我很失败,明明是在开解你,竟然让你更加消极了。”

“不,你让我更加直观地去面对心中的问题。”师明月如实道。

贺隽道:“你有牵挂的人事物吗?”

“有。”师明月回答果断。有亲人,有爱人,但她直到此刻,忽然之间觉得他们在她心中其实并没有那么重的地位。重生之后,她选择了和上一世不同的路,没有什么波折,很幸福。可就是这样,心中慢慢滋生出对人生的怀疑,那日只是一个契机。

贺隽突然道:“天云国有几任皇帝退位后,不顾反对,选择了出家修行,其实与你现在的情况没什么不同。你此刻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呢?”

“如果没有他们在,我不会活在这个世上。”当这句话说出口后,师明月被自己惊呆了,原来这样可怕的想法竟一直存在她的潜意识里吗。

贺隽显然也被她的话惊到了,愣了片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沉声道:“你只是为他人活?你难道从未为自己活过吗?你没有自我欲望?”

师明月双手掩面,有些呼吸不上来,艰难地开口:“有过,上一世我为自己做了唯一一次的选择,可是我错了,大错特错。不掺杂别人,对自己的欲望,我没有过。”

贺隽叹了口气:“你是我见过唯一一个没有自我欲望的人。我见过的,有人一心求权,有人一心求财,就算是佛门中人,也想求修成正果。”

“你也有欲望吗?”师明月问。

贺隽迟疑片刻,道:“有。”

那应该也是佛家的修成正果吧,师明月没有追问。

贺隽的眼中忽然闪过一抹狠戾,那是与他平素的淡然沉静完全相悖的一种情绪。师明月并未注意到,想到自己已经待了很久,陆灵婧他们怕是都等得不耐烦了,于是起身向贺隽告辞:“今日叨扰许久,多谢大师为我解惑。”

贺隽站了起来,抱歉道:“贫僧惭愧,最终还是未能完全开解你的疑惑。”

师明月摇头:“大师无需如此,不打扰了。”说罢转身离去。

贺隽脸上的歉然表情也淡淡散去,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邪气的笑。他的有缘人果然有意思,与众不同,没有自我欲望么?他偏偏想让她有。

与贺隽聊了许久,陆灵婧和红茵看到她时都着急地问她到底在跟君褐聊什么,竟然能聊那么久?

师明月随意搪塞了过去,走出宁国寺的大门,她想,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

新州,傅月理等人已赶到了驿馆。当晚,新州的一干官员便为自京城而来的一行人举办了接风宴。

傅月理没喝多少酒,也没人敢灌他的酒。住进驿馆,夜已深了,脱衣就寝时,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个骆驼刺荷包放在了枕边,就好像明月正陪在他的身边。

渐渐快要入睡,这时他却被一阵轻微的异响惊醒,循声看过去,窗纸上赫然被捅出了一个小洞,一截东西伸了进来,似乎正在冒烟。

有人想用迷烟迷倒他!傅月理拿起身侧放着的宝剑就冲了过去。等他出门去,发现那人正跃上了墙头,企图逃跑。

他随即追了上去。隔壁房间的陆灵衍被屋外的动静惊醒,也追了出来。却不料追了十里地,那人逃到一条民巷当中,便踪影全无。

陆灵衍不甘心道:“竟让他给跑了。”

傅月理和他对新州城的街道都不熟悉,现下也难贸然挨家挨户去搜查刺客。何况初来乍到,他若兴师动众,搞出这么大的动静,难免多生事端。既然那人跑了,那日后就多加小心,严加防备便是。

“回去吧。”傅月理对陆灵衍道。

陆灵衍尽管很想抓住那个刺客,但眼下的确不应多生事端,只能与他回了驿馆。

而在一户民宅中,黑衣人已经迅速除去了夜行服和面纱,躺在了床上。二皇子的信中明明说傅月理武功平平,但对方的表现已经否认了这一点。要如何除掉他,还需再细细筹谋。

入夜,师明月还未睡着,白日与贺隽的谈话还回荡在她的脑海当中。她想了很多,上一世短短二十六年潜移默化改变了她。生命的最后几年,衰弱的病体、秦铮的冷淡忽视、唐暖的排挤怨怼通通折磨着她的身体与精神,痛苦和悲哀遍布她的整个世界。

生无可恋,也想过一死了之,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已经对不起父母了,再自尽,将来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他们?因而苟活着,对亲人的牵挂是对这个尘世唯一的眷念。有时这丝若有若无的牵挂也会被抛诸脑后,那是她已经坚持不下去的时刻,不停地在问自己,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不去想了,她如今只是为他们活着,父母兄长、傅月理,这一世有他们,已然足够了。

三更时分,师明月被叫醒了。宫里来了人,说太后病重,传她即刻进宫侍疾。换了身简朴的衣服,她跟着宫人立刻进宫。马车只能停在宫门口,下车后,她看到了同样被召入宫中侍疾的襄王妃霍秋容。

二人沉默不语地跟着宫人快步朝太后的长乐宫走去,心想太后怕是不行了,否则皇帝不会把她们都召进宫里,召进来大概是为了让太后可以看看想见的人,安心闭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