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三年深秋,北风卷著枯叶扑打养心殿的窗棂,铜制的廊下风铃发出细碎的哀鸣。林悦捧著食盒穿过月华门,廊间宫灯在风中摇晃,将她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像极了胤禛近日反复斟酌的"摊丁入亩"新政,在各方势力的拉扯下举步维艰。
推门而入时,沉香混着墨汁的气息扑面而来。胤禛身着石青常服,乌木扳指在左手摩挲,朱笔悬在奏折上方迟迟未落。烛光将他眼下的青黑映得愈发浓重,玄色长袍的下摆垂落在青砖上,竟透出几分萧索的意味。案头堆著尺余高的文书,最上方那封河南巡抚的密折,边角已被翻得卷起毛边。
"又在看火耗归公的折子?"林悦将食盒搁在紫檀木几上,揭开食盒的瞬间,银耳羹的甜香混著枸杞的微苦弥漫开来。白瓷碗底卧著两颗红枣,在浓稠的羹汤里沉沉浮浮,恰似这风雨飘摇的新政。
胤禛终于抬眼,目光扫过她鬓边新换的素银簪子——自从山西灾荒后,后宫便遵她的懿旨停了一切珠翠装饰。"山西布政使又驳回了改折色的奏请。"他将朱笔重重搁在笔洗中,溅起的墨点落在"火耗归公"四字上,宛如滴在心头的血,"那些蠹虫,宁可看着?姓卖儿鬻女,也要死守着灰色税银。"
林悦舀起一勺银耳羹,见他喉结滚动却偏过头去,索性将汤匙抵在他唇边:"先吃些东西。你总说新政要与民更始,可若皇上累垮了,谁来主持公道?"汤匙边缘的温热触到他紧绷的嘴角,胤禛终于张口,却在尝到甜味时微微皱眉。
"太甜了。"他含糊道,却又主动含住汤匙。林悦望着他吞咽时脖颈的起伏,想起三日前深夜,他攥著奏报流民暴动的折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模样。那时他说"朕愿做这孤臣",可这声自称里,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疲惫。
案头的沙漏"哗啦"翻转,子时已过。林悦展开河南送来的舆图,烛火在羊皮纸上跳跃,将黄河流域的灾况标记照得明明灭灭。"王爷看这里。"她指尖点在开封府的位置,"若将火耗银三成用于兴修水利,既能以工代赈,又可根治水患。"
胤禛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老茧蹭过她的手背。那是常年握笔、骑马留下的痕迹,此刻却烫得惊人:"你总说王爷,倒显得生分了。"他的拇指摩挲着她手背上的血管,声音低得像怕惊醒什么,"还记得那年在书房,你说摊丁入亩需防官员贪墨?那时朕就知道,你与这深宫里的女子都不同。"
窗外忽起一阵狂风,吹得窗棂咯咯作响。林悦起身关窗,瞥见宫墙外的树梢在夜空中摇晃,宛如朝堂上那些摇摆不定的势力。当她转身时,胤禛已展开空白宣纸,狼毫饱蘸朱砂:"你来写。"
"我?"她望着他眼底不容拒绝的执著,接过毛笔。笔尖触及纸面的瞬间,现代课堂上学习的书法理论与数月来的临摹经验突然交融。"火耗归公,利国利民"八个字力透纸背,却在最后一笔收势时微微颤抖——她忽然意识到,这轻飘飘的宣纸上,承载的是天下苍生的命途。
"好字!"胤禛抚掌赞叹,眼中的疲惫竟消散了几分。他取过印章重重按下,"悦"字私印与"雍正御笔之宝"交相辉映。林悦望着墨迹未干的诏书,想起初入宫时,自己不过是个为避后院纷争的穿越者,如今却能与他并肩,在这江山画卷上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更鼓第三次敲响时,案头的奏折已批完大半。林悦靠在蟠龙柱上打盹,朦胧间感觉有人将披风盖在她身上。睁开眼,正撞见胤禛俯身凝视的目光,烛火将他的睫毛染成金色,在眼下投出温柔的阴影。
"去偏殿歇著。"他伸手要扶她起身,却被她反手握住。林悦望着他眼底的血丝,突然想起史书里记载的"以勤先天下",想起他为推行新政,不惜与满朝勋贵为敌的决绝。
"我陪你。"她将头轻轻靠在他肩头,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就像那年地牢里说的,我们本就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如今这根绳,系著的是整个天下。"
胤禛的手臂收紧,将她圈在怀中。案头的烛芯突然爆开,照亮了墙上的《耕织图》——画中?姓安居乐业的景象,正是他们日夜奋斗的理想。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奏折上,那些关乎赋税、漕运、民生的文字,此刻都化作他们之间无声的誓言。
而在八爷党的秘密据点,一盏幽暗的油灯下,郭络罗氏正将密信凑近火焰。信纸上"火耗归公阻碍重重"的字迹在火光中扭曲变形,她望着跳动的火苗冷笑:"胤禛,你以为有乌拉那拉氏相助就能高枕无忧?这天下棋局,才刚刚开始..."火焰吞噬信纸的瞬间,她指甲上的丹蔻映得血红,宛如未干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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