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谢宁因跟着下人穿过雕梁画栋的回廊,转角处传来隐约的交谈声。
推开雕花木门时,正看见丫头捧著青瓷碗,碗里的阳春面冒着袅袅热气,却几乎未动。
二月红用银匙轻轻搅散碗中凝结的面汤,眉头蹙成墨色的小山。
“昨日药苦,可今日这素面放了桂花蜜,怎么还是只吃两口?”
他夹起一箸面条,递到丫头唇边,“再吃些,嗯?”
丫头将脸微微偏开,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二爷,真的吃不下了。你看,面都要凉了,你快些用膳吧。”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春日的柳絮,带着藏不住的倦意。
“夫人,张姑娘来了。”
谢宁因跨过门槛进来,目光扫过桌上几乎未动的早膳,又落在丫头泛著病态苍白的脸上。
她心中一动,却只是敛衽行礼:“二爷,夫人。”
“张黎姑娘气色看着好多了。”
丫头强撑著起身,发间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那日见你倒在巷口,满身血污,可把我吓坏了。”
谢宁因垂眸掩饰眼底的防备,语气却诚恳:“若非夫人出手相救,宁因这条命怕是早就没了。
这份恩情宁因没齿难忘,日后夫人若是有难处,尽管开口,宁因定当尽力相助。”
说著,就要行礼。
二月红抬手虚扶,袖口掠过一缕陈皮药香:“张黎姑娘言重了。九门虽在江湖,也有扶危济困的本分。”
他话音未落,谢宁因已在心里冷笑 —— 九门中人哪有白吃的亏,这 “本分” 二字,不过是利益交换的遮羞布。
“二爷说得对,不过是举手之劳。”
丫头按住谢宁因的胳膊,“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张黎姑娘快别折煞我了。”
谢宁因望着丫头真挚的眉眼,眼底的笑意倒是真诚了几分:“夫人仁善,宁因还是那句话 —— 日后若有需要,尽管开口,宁因定当全力以赴。”
二月红突然轻笑出声:“张黎姑娘既然如此恳切,那我便替丫头应下这份承诺。”
他眼神落在丫头越发消瘦的脸颊上,转瞬即逝的忧色被谢宁因尽收眼底。
“宿主,这二月红不对劲!” 系统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九门二爷,岂会做亏本买卖?他是算准了我能救命,才急着把人情坐实。不过......」
她目光扫过丫头温柔的笑颜,「这丫头值得。」
“夫人,梨园新排的《牡丹亭》要彩排,我得去盯着。”
二月红起身时,指尖轻轻蹭过丫头的手背,“你若觉得闷,让张黎姑娘陪着你去花园走走。”
“知道啦,二爷快去吧。”
丫头踮脚替他整理衣领,发间的茉莉香混著二月红身上的沉香,在晨光里晕开。
谢宁因看着这对璧人,突然觉得九门的权谋算计也没那么冰冷了 —— 至少有人愿意为了一份真心,把自己活成一座城。
待二月红走远后,丫头转身看向谢宁因,指尖轻轻绞著帕子边缘:“张黎姑娘,我听二爷说你是张家人,可怎么听你自称‘宁因’?这是你的闺名吗?”
谢宁因垂眸拨弄袖口流苏,乌发被晨光镀上一层浅金:“我已脱离张家,自然不再姓‘张’。如今只是谢宁因,夫人叫我阿因便好。”
丫头眼尾弯出柔和的弧度:“好,那我便听阿因的。日后喊你‘阿因’,可别嫌我冒昧。”
谢宁因点头时,耳边突然响起系统的电子音:“宿主宿主,统统也要叫你阿因!宿主太见外了嘛~”
她在心底轻笑一声:「随你。」
系统立刻欢快地转起圈来,声音里带着雀跃:“太好啦!阿因阿因,以后统统就这么叫你~”
丫头将谢宁因拉到圆桌边坐下,青瓷碟里盛着刚端来的糖蒸酥酪和玫瑰茯苓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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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亲自挑了块缀著核桃仁的糕点,递到谢宁因掌心:“阿因,尝尝这个茯苓糕,是长沙城‘掬月楼’的招牌。
你一个人来长沙,人生路不熟的,怎么还受了那么重的伤?”
谢宁因咬下一口糕点,舌尖泛起清甜,眼底却闪过一丝冷意 —— 她想起吴二白开的冷枪。
但很快,她垂眸掩去锋芒:“来长沙本是意外,至于伤...... 不过是路上遇到了些麻烦。”
丫头见状,指尖轻轻覆上她手背:“不想说便不说。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
话音未落,她忽然捂住嘴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夫人!”
谢宁因急忙扶住她颤抖的肩膀,触到她后背硌人的肩胛骨时,心口猛地一紧。
丫鬟小桃捧著红木药箱冲进屋,箱盖掀开时,金属针筒在晨光下泛著冷光。
谢宁因瞳孔微缩 —— 她认得这东西,是裘德考通过走私带入长沙的吗啡。
小桃熟练地抽取药液,针尖刺入丫头手臂的瞬间,谢宁因注意到那处皮肤已噸布细小的针眼。
片刻后,丫头终于缓过气来,指尖抚过针孔处的淤青,轻声解释:“陈皮找了位留洋大夫,说这‘特效药’能止痛。起初确实管用,可现在......”
小桃接过话头,语气里带着隐忧:“刚打上能管三天,现在不到两日便要再打,有时半夜疼得厉害,夫人根本熬不住......”
谢宁因盯着药瓶上的英文标签,指尖在桌下轻轻叩击。
她当然知道这是慢性毒药,却故意拧起眉头,做出困惑模样。
“这药看着与寻常中药不同,见效竟这般快?只是......”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丫头日渐消瘦的脸颊上,“若总是依赖,怕是要伤身子。”
丫头苦笑着摇头:“我也知道总打不好,可疼起来时......”
她忽然攥住谢宁因的手,眼中泛起水光,“阿因,你见多识广,可知道哪里有能根治这病的大夫?”
谢宁因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指尖,掌心微暖。
“夫人别急。我倒认识些走南闯北的郎中,改日替你问问。”
“那便多谢阿因了。”
丫头唇角扬起虚弱的笑,指尖轻轻搭在桌沿。
谢宁因见她眼睑微垂,眼底浮着青黑,轻声道:“夫人瞧着乏了,我便不打扰了。您好好歇著,别累著身子。”
“小桃,替我送送阿因。”
丫头往椅背上轻轻一靠,珍珠步摇随着动作晃出细碎光影。
“是,夫人。”
小桃福了福身,引著谢宁因往屋外走。
绕过九曲回廊,谢宁因见四下无人,忽然驻足:“小桃,方才夫人用的那瓶药剂...... 能否让我瞧瞧?”
小桃脚步一顿,回头时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却很快点点头。
她从袖中取出用素帕裹着的空瓶,递到谢宁因手中:“姑娘要看这个?只是已经空了......”
谢宁因接过瓶子,指尖摩挲著瓶身刻着的英文 “MORPHINE”,颔首道:“我略懂些药理,想研究研究这药的成分。多谢你了。”
小桃望着她指尖缠绕的帕子,忽然压低声音:“姑娘可看出什么端倪?我瞧着夫人近来越发嗜睡,这药...... 怕是不像大夫说的那么简单。”
谢宁因将药瓶纳入袖中,目光掠过远处盛开的玉兰花:“待我仔细瞧瞧。你且记着,日后再打这药时,让夫人多喝些陈皮茶。”
“哎,好!”
小桃重重应下,眼中泛起希翼,“若姑娘能瞧出些门道,务必告知奴婢。”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梆子声,惊起檐角几只麻雀。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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