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显安那番添油加醋的汇报,刘伯温听了,心中那块关于林景逸的石头,算是暂时落了地。
这小子,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他刘伯温,只想安安稳稳地当他的太平官,可不想被这种愣头青牵连。
至于殿试,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林景逸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那位当朝左都御史大人默默“放弃”。
毕竟,他压根没把施显安那套拉拢的言辞放在心上。
什么浙东同乡,什么刘大人赏识,听听就算了。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在接下来的殿试上。
再好好地“表现”一番,争取早日领盒饭。
回归他那可乐薯片小烧烤的现代生活。
这鬼地方,多待一天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眼瞅著离殿试还有两天,林景逸突然觉得有些无所事事。
这两天干点啥呢?
总不能天天窝在客栈里发呆吧。
要不……去体验一下古代的娱乐活动?
比如,那传说中的青楼楚馆?
咳,纯粹是抱着批判性的学术研究态度。
林景逸摸了摸下巴,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他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对这种只在书里、电视剧里见过的场所,还是颇有几分好奇的。
然而,当他兴冲冲地准备出门“考察民情”时,却被客栈小二给拦住了。
“客官,这天色已晚,马上就要宵禁了,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宵禁?
林景逸一愣。
他娘的,忘了这茬了。
大明朝的规矩可真多,连晚上出门溜达都不行。
“得,白高兴一场。”
林景逸悻悻地摆了摆手,一脸的索然无味。
看来,这古代的娱乐生活,也不是那么容易体验的。
他只能无奈地返回房间,往床上一躺,继续盘算著殿试那天,该如何更进一步地触怒龙颜。
最好是那种能当场拖出去砍了的程度。
他掰着手指头,默默祈祷著。
转眼,便是殿试之日。
天还未亮,整个京城似乎都弥漫着一种肃穆而紧张的气氛。
参加殿试的贡士们,早已在礼部官员的引领下,怀着激动又忐忑的心情,向着那座象征著权力之巅的皇宫走去。
林景逸混在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别人都是一脸的庄重肃穆,恨不得把这辈子学到的礼仪规矩都刻在脸上。
他倒好,东张西望,左顾右盼,那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仿佛不是来参加决定命运的殿试,而是来春游逛景点的。
那高耸的宫墙,朱红的宫门,琉璃瓦在晨曦中泛著微光,一切都让他感到新奇。
这就是皇宫啊。
比故宫博物院可气派多了,毕竟这是“现场版”的。
“林景逸!”
一声略带不悦的低喝自身旁传来。
林景逸扭头一看,是主考官宋濂。
老头子此刻正一脸严肃地瞪着他,眼神里充满了警告。
“注意仪态!此乃皇宫大内,天子脚下,不可如此散漫!”
宋濂压低了声音,语气却不容置疑。
他现在是真怕了林景逸这个惹祸精。
上次的试卷风波,差点让他跟着一起掉脑袋。
这次殿试,可千万不能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哦哦,知道了,宋大人。”
林景逸随口应付著,目光却依旧控制不住地四处瞟。
这也不能怪他啊,他一个现代人,第一次进这种地方,好奇心重一点,不是很正常嘛。
穿过一道道宫门,眼前的景象越来越开阔,建筑也越来越宏伟。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座气势磅礴的宫殿前。
奉天殿。
三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透著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
林景逸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微微张大了嘴。
乖乖,这大殿,可真他娘的雄伟。
比他在电视上看到的任何宫殿都要震撼人心。
那种扑面而来的皇权威压感,让他这个一心求死的人,都忍不住心头一跳。
待所有贡士在殿外按序站好,随着赞礼官一声高唱,众人鱼贯而入。
奉天殿内,更是金碧辉煌,雕梁画栋,极尽奢华。
高高的?陛之上,九龙金漆宝座上,端坐着一人。
那人身着赭黄色龙袍,头戴乌纱翼善冠,面容古拙,不怒自威。
正是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
林景逸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朱元璋的脸上。
他盯着老朱,眼神里没有敬畏,没有恐惧,反而充满了……研究的意味。
就像是在打量一件稀奇的古董。
这就是那个杀伐果断,从乞丐一路逆袭到皇帝的朱重八?
看起来,好像也没三头?臂嘛。
“大胆!”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在寂静的大殿中炸响。
只见一名身材魁梧,身披铠甲的殿前将军,手按腰刀,怒目圆睁地瞪着林景逸。
“何方狂徒,竟敢直视天颜,藐视君上!”
将军的声音洪亮,带着一股沙场之上磨砺出来的杀气。
大殿内的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满朝文武,原本还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打量著这批新科贡士,此刻齐刷刷地将视线聚焦在了林景逸身上。
不少官员更是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这小子,怕是要倒大霉了。
连最基本的朝堂礼仪都不懂,还想金榜题名?
宋濂站在贡士队伍的前列,此刻只觉得两腿发软,眼前阵阵发黑。
完了,完了!
怕什么来什么!
这个林景逸,果然是个天字第一号的惹祸精!
几名负责引导的礼部官员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此子初次入宫,不懂规矩,冲撞了圣驾,臣等有失察之责,请陛下降罪!”
他们现在只求朱元璋不要迁怒于他们。
龙椅之上,朱元璋原本微眯的眼睛,缓缓睁开。
他的目光如电,扫过下方战战兢兢的礼部官员,最终落在了林景逸的身上。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朱元璋并没有发怒。
他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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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子初次入宫,许些无状罢了,咱恕他无罪。”
什么?
恕他无罪?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所有人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林景逸。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竟敢在奉天殿上直视陛下,陛下非但没有降罪,反而轻描淡写地揭过了?
这不合常理啊!
要知道,朱原璋可是以严苛著称的。
平日里,哪个官员敢在他面前稍有失仪,轻则斥责,重则廷杖。
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林景逸也有些意外。
他都做好准备,迎接老朱的雷霆之怒了。
结果,就这?
白瞎了他刚才酝酿的“英勇就义”的情绪。
不过,他也敏锐地察觉到,周围那些官员看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了。
有惊愕,有探究,有嫉妒,也有……几分莫名的忌惮。
他,林景逸,在踏入这座奉天殿的第一刻,就莫名其妙地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这种感觉,让他很是不爽。
他只想安安静静地作个死,怎么就这么难呢?
朱原璋挥了挥手,示意那几个礼部官员平身。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林景逸,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让人捉摸不透。
“诸位学子,今日殿试,咱要亲自考校尔等。”
朱原璋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将众人的思绪拉回到了殿试本身。
“我大明初立,百废待兴,吏治乃国之根本。”
“今日的考题,便是——考核吏治。”
“尔等皆是我大明未来的栋梁,咱想听听,对于如何考核官吏,约束地方,尔等有何高见?”
此言一出,下方的贡士们顿时精神一振。
来了,真正的考验来了。
这个问题,看似宽泛,实则极难回答。
既要切中时弊,又要言之有物,更要符合陛下的心意。
一时间,大殿内鸦雀无声,众学子都在低头沉思,斟酌著自己的答案。
片刻之后,一名身着青色儒衫的学子排众而出,躬身行礼。
“学生徐真鳞,参见陛下。”
正是那个在国子监外,曾与林景逸有过口舌之争的徐真鳞。
此刻,他脸上带着几分自得的微笑,显然是胸有成竹。
“陛下,学生以为,考核官吏,首重德行。”
徐真鳞朗声说道,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古语有云,为?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官吏者,百姓之表率,朝廷之基石,若无德行,纵有才能,亦是祸国殃民之辈。”
他顿了顿,见朱原璋面无表情,心中略有些忐忑,但还是继续说道:
“故而,学生以为,当以‘德、能、勤、绩’四字为纲,尤以‘德’为先。选拔官吏,当考察其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任用官吏,当观其是否清正廉洁、勤?爱民。”
徐真鳞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引经据典,辞藻华丽。
他说得是天花乱坠,唾沫横飞,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金榜题名,加官进爵的美好未来。
在他自己看来,这番言论,既符合儒家经典,又点出了考核的关键,堪称完美。
然而,龙椅之上的朱原璋,眼神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又是这些老生常谈。
德行?
说得轻巧。
这玩意儿看不见摸不著,怎么量化?怎么考核?
难道凭那些御史的几句风闻奏事,就能断定一个官员的德行好坏?
简直是纸上谈兵,华而不实。
朱原璋打天下出身,最重实效。
他需要的是能解决实际问题的办法,而不是这些虚头巴脑的空话套话。
徐真鳞说完,得意洋洋地退了回去,等待着陛下的夸奖。
其他学子见状,也纷纷上前,各抒己见。
有的说要加强监察,有的说要严刑峻法,有的说要教化百姓。
林景逸听着这些人的发言,差点没打起哈欠来。
就这?
就这点水平,还想当官治理国家?
他摇了摇头,觉得有些无趣。
轮到林景逸上前时,他懒洋洋地走了出来,连行礼都显得有些敷衍。
“学生林景逸。”
简单的自报家门,没有半句废话。
朱原璋看着他,眼中露出一丝玩味。
“你有何见解?”
林景逸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陛下,学生以为,考核官吏,说一千道一万,不如一个‘实’字。”
“哦?如何‘实’?”朱原璋似乎来了点兴趣。
“很简单。”
林景逸伸出手指。
“第一,明确职责,量化目标。”
“每个官位,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要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年之内,要完成哪些具体事务,达到什么标准,都要有明确的数字,而不是含糊其辞。”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量化目标?
这倒是新鲜。
“第二,定期考核,公开透明。”
林景逸继续说道:“比如说,一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考核结果,不仅仅是上官知道,还要适当向治下百姓公布,接受百姓的评议。”
“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一个官是好是坏,他们最有发言权。”
“哗!”
这话一出,议论声更大了。
让百姓评议官员?这成何体统!
不少老臣已经开始吹胡子瞪眼了。
“第三,奖罚分明,能上能下。”
林景逸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干得好的,提拔重用,给足好处。干得不好的,甚至贪赃枉法的,那就得严惩不贷,该撤职的撤职,该杀头的杀头。不能让庸官、贪官占著茅坑不拉屎,更不能让他们祸害百姓。”
他这番话,直接将现代企业管理和干部考核的一些核心理念,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给讲了出来。
什么KPI,什么绩效考核,什么末位淘汰。
他虽然没用上这些现代概念,但意思都到了。
整个奉天殿,此刻安静得有些诡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林景逸这个口出狂言的年轻人身上。
他的观点,太过离经叛道,却又似乎……直指核心。
朱原璋坐在龙椅上,手指轻轻敲击著扶手,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这小子,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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