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林景逸是如坐针毡。
他面前的案几上摆满了珍馐佳肴,琉璃盏中美酒澄清,可他一口也吃不下。
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啊!
翰林院修撰,负责起居注。
听着是清贵,可不就是皇帝的跟屁虫,人形记录仪吗?
这跟自己计划的“慷慨赴死,荣归故里”的剧本,偏了十万八千里!
周围的进士们,此刻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先前那些鄙夷、不屑,此刻都化作了复杂难明的意味。
有羡慕,有嫉妒,也有几分……谄媚?
“林兄,恭喜恭喜啊!”
一个坐在旁边的年轻进士端著酒杯,满脸堆笑地凑了过来。
“年纪轻轻便能入翰林,圣眷优渥,前途不可限量啊!”
林景逸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前途?老子的前途是回二十一世纪!
“林修撰,”
另一位年纪稍长的进士也举杯示意,语气中带着几分刻意的亲近。
“日后在翰林院,还望多多照拂啊。”
照拂你个锤子!
林景逸心里骂开了。
老子自己都不知道明天是死是活,还照拂你?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直接冲到朱原璋面前。
再来一次“激情对线”,争取可以当场去世!
可看着御座上那个面带微笑,眼神却锐利如鹰的老朱,林景逸又有点怂。
刚才那一番操作,已经耗尽了他九成的“作死”勇气。
万一再来一次,老朱不按套路出牌,给他整个凌迟套餐,那可就不好玩了。
他林景逸想死,但想死得痛快点,不是这种花样百出的折磨。
大殿上首,朱原璋慢条斯理地吃著菜,目光却时不时地扫过林景逸。
这小子,蔫了?
刚才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狂劲儿呢?
朱原璋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跟咱斗,你还嫩了点。
“父皇,”
太子朱标轻声开口,目光也落在了林景逸身上。
“儿臣看林景逸似乎……颇为困扰?”
朱原璋哼了一声。
“困扰?他是没想明白,咱为什么不杀他。”
“这小子,一肚子鬼心眼,还想在咱面前耍聪明。”
朱标温和一笑。
“或许,他是真的不习惯官场,一时难以适应吧。”
“儿臣观其才思敏捷,见识不凡,若能善加引导,将来必成大器。”
朱原璋不置可否,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是不是大器,还要看他自己。”
“咱给他这个机会,就看他能不能接得住了。”
坐在朱标下首的燕王朱棣,此时也插了一句。
“父皇,儿臣倒觉得,此人虽有几分小聪明,却过于狂悖无礼。”
“今日殿前失仪,顶撞父皇,已是死罪。”
“父皇不降罪已是天恩,如今反倒委以近臣之职,怕是会助长其嚣张气焰。”
朱棣的语气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锐气与不满。
他素来看不惯这种恃才傲物之辈。
朱标闻言,眉头微蹙,看了一眼自己的四弟。
“四弟此言差矣。”
“林景逸虽言辞无状,但其所言,亦有几分道理。”
“父皇擢其为起居注史官,正是看中其敢言直谏的性子,并非纵容其狂悖。”
朱原璋听着两个儿子的对话,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深了几分。
标儿仁厚,看人总往好处想。
棣儿……倒是跟咱年轻时有几分相似,杀伐气重了些。
这林景逸,确实是块难啃的骨头。
用好了,是把利刃。
用不好,也能伤到自己。
不过,他朱原璋自信有这个手段,能把这匹野马给驯服了。
宴席上的气氛,因为林景逸这个“意外”,变得有些微妙。
朝中重臣们,如徐达、刘伯温、胡惟庸等人,也是心思各异。
徐达端坐如山,只是多看了林景逸两眼,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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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轻人,胆子确实大。
就是不知道,这份胆气能撑多久。
刘伯温则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慢悠悠地品著酒,仿佛对这一切都漠不关心。
但他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林景逸。
起居注史官……皇上这一手,玩得高明啊。
既能时时敲打这小子,又能借他的眼,看些不一样的东西。
胡惟庸则是眯着眼睛,嘴角噙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林景逸?有点意思。
不过,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小修撰,还翻不起什么浪花。
倒是皇上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猜了。
林景逸自然不知道这些大佬们在想什么。
他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如芒在背。
桌上的菜,他是一筷子都没动。
倒不是菜不好,皇宴的菜品,自然是顶级水准。
只是他现在哪有心情吃东西。
“林兄,何不尝尝这道‘凤穿牡丹’?”
“此乃御宴名菜,平日里难得一见啊。”
坐在他旁边的?科进士施显安开始没话找话。
林景逸瞥了一眼那道菜。
雕工是挺精致,花里胡哨的。
但他一个现代人,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部队里野外生存,连蛇虫鼠蚁都吃过。
这玩意儿,看着好看,味道也就那样吧。
他撇了撇嘴,下意识地吐槽了一句:
“中看不中吃。”
声音不大,但在座的都是读书人,耳力都不差。
那施显安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林、林修撰,慎言,慎言啊!”
他压低声音,急切地提醒。
这可是御宴!说菜不好吃,那不是打皇家的脸吗?
坐在斜对面的徐真鳞,一直竖着耳朵听这边的动静。
此刻听到林景逸这话,眼睛顿时一亮,机会来了!
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指著林景逸,厉声喝道:
“林景逸!你好大的胆子!”
“圣上钦赐琼林宴,款待我等新科进士,此乃浩荡皇恩!”
“你竟敢妄议御菜,言称‘中看不中吃’,是何居心?!”
徐真鳞的声音又尖又细,在大殿中显得格外刺耳。
丝竹声都为之一顿。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林景逸。
林景逸也是一愣。
我靠,我说什么了?
不就是随口一句大实话吗?至于这么上纲上线?
他看着徐真鳞那副义愤填膺、好像自己刨了他家祖坟的模样。
顿时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孙子,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我当是谁呢,”
林景逸慢悠悠地站起身,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原来是徐‘灵精’啊。”
他故意把“真鳞”?错成“灵精”,带着几分戏谑。
“怎么,徐兄这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
“还是说,你觉得这菜特别好吃,好吃到不允许别人有不同意见?”
徐真鳞被他噎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你……你强词夺理!”
“御宴菜品,岂容你这等狂徒肆意点评!”
“你这是对圣上不敬!对朝廷不敬!”
好家伙,这帽子扣得,一套一套的。
林景逸都快被他气笑了。
“不敬?”
他冷笑一声。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难道徐兄觉得,这天底下所有的东西,只要打上了‘御用’的标签。”
“就都是完美无缺,不容置喙的?”
“那照你这么说,以后皇上要是放个屁。”
“徐兄是不是也得凑上去闻闻,然后高呼‘真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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