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带着巷战后的血腥气,吹得林景逸微微打了个寒颤。
他拖着略显疲惫的身体,回到了那间简陋的客栈。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与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混杂在一起,并不好闻。
“又没死成。”
林景逸在心里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七分无奈三分自嘲。
这命,是真他娘的硬。
他刚走到柜台前,掌柜的就像闻著腥味的猫一样凑了过来。
一张布满褶子的脸上,堆著职业性的假笑。
“林公子,您可算回来了。”
掌柜的搓着手,眼神却不住地往林景逸身上瞟,似乎在评估什么。
“有事?”
林景逸挑了挑眉,心情算不上愉快。
“咳咳,那个……林公子,您这房钱……”
掌柜的干笑两声,终于还是把话说出了口。
“您也知道,本店是小本生意,您这……这都拖了好些天了。”
林景逸闻言一愣。
房钱?
他这才猛然想起,自己在这个时代,是个彻头彻尾的穷光蛋。
穿越前银行卡里的数字再多,现在也换不来一个铜板。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除了几处不打紧的伤口,空空如也。
这就尴尬了。
“呃,掌柜的,你看……”
林景逸试图组织一下语言。
“我这几天手头确实有点紧。”
掌柜脸上的笑容瞬间垮塌了一半,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
“公子,您别是想赖账吧?”
“我这客栈虽小,可也不是能白吃白住的地方啊。”
林景逸嘴角抽了抽。
“瞧你说的,我是那种人吗?”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显得有底气一些。
“过几天,过几天一定给你。”
“我现在……嗯,在翰林院当差,俸禄一下来,立马给你结清。”
他琢磨著,起居注史官,好歹也是个官,应该能唬住人吧。
掌柜的眼睛眯了眯,闪过一丝狐疑。
翰林院?当官的?
他上下打量著林景逸,衣衫虽然还算整洁,但怎么看也不像个养尊处优的官老爷。
倒像是刚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打完架出来的。
“公子,您……您没开玩笑吧?”
掌柜的语气有些不确定。
林景逸叹了口气,知道这事儿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
“信不信随你。”
“总之,房钱少不了你的。”
“最多……再宽限我几日。”
掌柜的脸拉得更长了,嘴巴瘪了瘪,显然不太情愿。
但他瞅著林景逸那虽然带着疲惫却依旧锐利的眼神,终究没敢再多说什么难听的。
毕竟,万一这小子真是个官呢?虽然看起来不像。
“那……那就再等您几日。”
掌柜的语气里充满了勉强。
“不过公子,您可得尽快啊。”
“小老儿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
林景逸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知道了知道了。”
他现在只想赶紧回房,清净清净。
拖着步子上了吱呀作响的木楼梯,林景逸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不大,陈设也简单至极。
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如此而已。
空气中依旧是那股若有若无的霉味。
他走到桌边坐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起居注史官。
他娘的,老朱这是要让他用笔杆子杀人,还是用笔杆子作死?
想到这个职位,林景逸就觉得一阵头大。
天天跟在朱元璋屁股后面,记录他的一言一行。
这活儿,想想都憋屈。
不过……
林景逸的眼睛转了转,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异样的弧度。
这似乎,也是个机会啊。
一个近距离激怒朱元璋,从而达成自己“求死”大业的绝佳机会。
史官的笔,可是号称“铁笔”。
他要是天天在起居注里给老朱添点堵,记录点“不那么光彩”的瞬间……
啧啧。
林景逸几乎能想象到朱元璋看到那些“真实记录”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模样。
到时候,龙颜大怒之下,赏他一个“欺君罔上,歪曲史实”的罪名,直接拖出去砍了。
完美。
想到这里,林景逸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
求死之路,似乎又近了一步。
他开始认真思考,如何才能在这个职位上,将作死事业发扬光大。
是秉笔直书,揭露些宫廷秘闻?
还是添油加醋,给老朱的日常行为加点“料”?
嗯,得好好谋划谋划。
最好能找到一个既能激怒老朱,又不至于牵连太广的方法。
毕竟,他只想自己死,可不想拉上一堆垫背的。
就在林景逸盘算著如何利用新身份作死的时候。
皇宫深处,气氛却是一片凝重。
幽暗的偏殿内,灯火摇曳,映照着朱元璋阴沉的脸。
毛骧单膝跪在地上,头颅低垂。
他身后的几名锦衣卫,个个带伤,狼狈不堪。
其中一个,胳膊还用布条胡乱缠着,隐隐有血迹渗出。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与药味。
“也就是说,你们不仅没能‘教训’到他,反而被他给打了?”
朱元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毛骧的心猛地一沉。
“臣办事不力,请皇上降罪。”
他不敢辩解,直接认错。
朱元璋冷哼一声,眼神锐利如?,仿佛要将毛骧看穿。
“办事不力?”
“咱让你去给他个警告,让他知道天高地厚,不是让你去送人头的。”
“区区一个新科进士,就把你们这些锦衣卫的好手,打得如此狼狈?”
毛骧的头垂得更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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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那林景逸……非同寻常。”
他斟酌著用词,试图解释。
“他的身手,极其诡异,招式路数,臣闻所未闻。”
“看似不成章法,却每一招都简单直接,力量也……也大得惊人。”
毛骧回想起巷战时的情景,仍心有余悸。
林景逸的格斗技巧,完全超出了他对这个时代武学的认知。
那根本不是什么江湖路数,更像是……战场上最纯粹的杀人技。
简洁,高效,致命。
“臣与他对招,每一次兵刃相交,虎口都被震得发麻。”
“若非他似乎……似乎并无杀心,而且臣等谨记皇上吩咐,不可伤其性命,否则……”
否则今晚,躺在那里的可能就不止是几个受伤的锦衣卫了。
他自己,恐怕也讨不了好。
朱元璋听着毛骧的描述,眉头越皱越紧。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弱不禁风的新科进士?
这他娘的是在跟咱说笑话吗?
他原本以为,林景逸不过是个嘴皮子利索,有些小聪明的文人。
派毛骧去,也就是想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收敛一下那股子不知死活的狂妄劲儿。
可现在看来……
这林景逸,藏得够深啊。
“你说他的招式,闻所未闻?”
朱元璋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毛骧是他的心腹,也是锦衣卫的统领,什么样的武功高手没见过?
能让他都说出“闻所未闻”这样的话,那林景逸的功夫,绝非等闲。
“是的,皇上。”
毛骧肯定地回答。
“他的招式,不似中原任何一派的武功,更像是……更像是战场搏杀之术,但又有所不同,更为精炼,更为……凶悍。”
他努力寻找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而且,他的反应速度,战斗直觉,都远超常人。”
“简直……像一头野兽。”
朱元璋的瞳孔微微收缩。
野兽?
这个评价,可不低。
他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著龙椅的扶手。
哒。
哒。
哒。
每一声,都像锤子一样敲在毛骧的心头。
大殿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朱元璋原本只是想给林景逸一个下马威,让他明白君臣之别,知道敬畏二字怎么写。
可现在,这个“警告”,似乎打出了一个他完全没预料到的结果。
林景逸不仅没被吓住,反而展现出了惊人的武力。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一个普通的富家子弟,就算从小习武,也不可能练出这等诡异狠辣的身手。
朱元璋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林景逸在金殿上侃侃而谈,指点江山,甚至敢当面顶撞他的情景。
那时的林景逸,狂则狂矣,但更多的是一种文人的恃才傲物。
可现在,毛骧口中的林景逸,却像是一柄出了鞘的利刃,锋芒毕露,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杀气。
文能安邦,武能……揍锦衣卫?
朱元璋揉了揉眉心,感觉有些头疼。
他原本以为,林景逸只是一块璞玉,虽然棱角多了点,但只要稍加雕琢,就能为他所用。
现在看来,这何止是璞玉。
这简直是一块天外陨铁,坚硬无比,还他娘的带辐射。
“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朱元璋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凝重。
他开始重新审视林景逸的价值。
一个既有经世之才,又有如此身手的人,如果能真心归顺,那对大明而言,无疑是一大助力。
无论是治理地方,还是……处理一些不方便由朝廷出面的事情。
但是。
朱元璋的眼神又冷了下来。
这样的人,往往也最难掌控。
他连皇帝的“教训”都敢硬接下来,还反把执行者给揍了。
这股子桀骜不驯的劲儿,若是用在正途还好。
若是心怀不轨……
朱元璋不敢想下去。
他一生戎马,最是多疑。
对于这种超出掌控范围的人和事,他本能地抱有警惕。
“看来,咱还是小瞧他了。”
朱元璋自语道。
他原本的计划,是通过敲打,让林景逸收敛锋芒,然后慢慢将其驯化。
可现在,这头“野兽”露出了獠牙,让他不得不重新考虑对策。
“皇上,那林景逸……接下来如何处置?”
毛骧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知道,皇上此刻的心情,定然十分复杂。
朱元璋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着殿外深沉的夜色,目光幽深。
林景逸。
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心里。
用,还是不用?
杀,还是不杀?
若是以前,对于这种潜在的威胁,他多半会选择直接抹除,以绝后患。
但现在……
他想起林景逸在考场上的惊人言论,想起他对民生疾苦的洞察,想起他对科举舞弊的痛斥。
这些,又让他有些惜才。
这是一个矛盾的局面。
一个让他这个大明皇帝,都感到有些棘手的矛盾。
“你先下去吧。”
朱元璋挥了挥手,声音有些疲惫。
“今日之事,不可外传。”
“是,臣遵旨。”
毛骧如蒙大赦,磕了个头,带着手下狼狈地退了出去。
偏殿内,又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朱元璋一人,在摇曳的灯火下,独自沉思。
林景逸……你到底,想做什么?
是想当个孤臣直臣,还是想……另有所图?
朱元璋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机。
但很快,又被更深沉的思虑所取代。
他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
想一想,如何才能将这柄双刃剑,牢牢地握在自己手中。
或者,在它伤到自己之前,将其彻底折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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