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许老太答应得太早了。她很快就为自己的草率决定而后悔。

下午三点多，孩子们放学回家，又过了三个小时，家里人从地里回来，规规矩矩坐在桌前等著许老太分饭。

许家一直实行的是分餐制。因为许老太喜欢掌握饭勺，这让她有种一把手的感觉，往常家里都是吃红薯配米粥，再加上青菜和咸鱼。

宝安县近海，这边的咸鱼卖得特别便宜。所以各家都会买咸鱼当菜。

今天依旧是米粥，青菜和咸鱼，主食却换成了白面馒头。

许老太给壮劳力分一个大馒头，女人们和孩子们则是中等的馒头。

许老六接过来咬了一口，这馒头果然是他妈的水准，馒头表面疙疙瘩瘩，也不知道是手法问题，还是怎么回事，就是没有邓思瑶之前给他的馒头好看。甚至颜色也不好看。

邓思瑶蒸的馒头就是纯白面，许老太哪舍得全是白面，里面掺了许多麦麸，颜色就不怎么好看。自然口感也差许多。

不过白面馒头自然比红薯好吃，所以他还是很满足，大口大口吃起来。

很快他将一个馒头吃完，却还意犹未尽，感觉肚子像是没填饱，还有很大空间。于是他又朝筐子里伸手，被眼疾手快的许老太伸手打了一下。

许老六揉了揉手背，面露委屈，“妈，你干什么？”

“我还想问你干什么呢？”许老太坚决不惯着他，“你不是已经吃了一个大馒头吗？”

“我没吃饱啊！”许老六瘪著嘴，理直气壮，“我在邓家可是吃到饱。思瑶从来不限制我。她还夸我能吃有福呢。你还是我亲妈呢！”

邓思瑶饭量少，她就羡慕许老六这种只吃不胖的人。原本只是顺嘴夸一句，没想到许老六居然记在心里，还拿来怼自己的亲妈。

“你没吃饱就喝粥！”许老太蹙眉，“等你把粥喝完，你就饱了。”

“我不吃！这里面就没几粒米，吃完，我就喝了个水饱，晚上躺在床上饿得慌！”许老六严词拒绝，满脸控诉，“要不是你去我家挑事，我根本不用受这个罪。我原本在家揉面蒸馒头的。思瑶从来不限制我的饭量。”

这是把她和邓思瑶那个妖精比？许老太气得肝疼，到底还是将馒头给了他，“吃吧！”

其他孩子嚷嚷着也想要。白面馒头可比红薯好吃。他们也没吃饱。

许老太将空空如也的筐子亮给他们看，“没了！快喝粥吧！”

孩子们瘪瘪嘴，大孙子不死心，“奶，那你明天多蒸几个，我爸也没吃饱！”

二房的孙女也说，“对，我爸也没吃饱，他挣十个工分，比六叔能干多了。应该多吃才对！”

小孩子的道理很简单。拿的工分多，就该吃的多。

许老太气得将筐子扔到桌上，“吃吃吃，就知道吃。你们把我骨头渣滓剁碎啃吧啃吧喂进肚里吧。”

这话一出，孩子们吓得不敢再嚷嚷，乖乖吃饭。

但许老太的举动还是让大家心存不满。

晚上睡觉时，老大媳妇就跟自家男人说婆婆偏心，“六弟只拿四个工分，却让他吃两个馒头。你拿十个工分，却只吃一个馒头。妈这是偏心偏到胳肢窝了。”

要是以往老大肯定会骂她“搅家精”，“不孝顺妈，不知四六。就知道挑事”，可这回牵?到自身的利益，男人罕见地沉默了。因为他心里也是认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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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事情也在二房发生。

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没有谁愿意吃亏。凭什么老六一个嫁出去的人回来却要吃白面馒头？

堂屋的卧室，许老头让许老太明天多蒸些馒头，要不然家里迟早会闹矛盾。

这话当即就让许老太跳脚，“放开了吃？还全吃白面馒头？日子不过了？还有一个月才分粮食呢。”

“那你就不要给老六分两个！你这样偏心老六，其他几个儿子怎么想？”许老头觉得她真是没脑子，“你跟邓思瑶置什么气。她有父母贴补，不差钱。我们呢？我们可是有一大家子。哪有那个财力让老六吃饱！他那胃就是无底洞。”

许老太一想到儿子当着邓思瑶面跟她吵，她就心寒，“可他现在眼里只有他媳妇。”

“他眼里哪是有媳妇？他们才相处几天？他眼里只有吃！谁让他吃饱，他就敢?谁娘。”许老头白了她一眼，“你又不是没见过他混不吝的样子！”

许老太叠着衣服，心里堵得慌，“就这么撵他走，以后我就没法管他们了。”

“你管他们干什么？家里这么多儿子、儿媳、女儿，不够你管的？”许老头问她，“老七媳妇有着落了吗？老八相看对象，人选定了吗？该操心的，你不操心。你操心已经嫁出去。你脑子是不是生锈了？！”

许老太气短，“我是想把老六的心拉回来。他现在已经不认我这个妈了。你是没看到他护着他媳妇那劲儿，跟我嚷嚷得厉害！”

“只要咱家日子过得好，他自己就滚回来了。根本不用你拉。”许老头瞥了她一眼，“晌午老六那番话得罪了全村人。回头大家都会瞧不起他。他自己没脸的时候，就不想当上门女婿，自然就跟他媳妇闹。你掺和进去，他们夫妻一致对付你，你这是把老六的心推向媳妇那边，你真是没脑子！净干那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糊涂事。”

许老太低头想了半天，要是老六还像晚饭那么吃，她家仅剩的粮根本撑不到秋收。

这一晚上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感觉自己要是让老六离开，老六肯定会瞧不起她这个娘。毕竟她之前信誓旦旦要留住儿子。可是才一晚上，她就食言了。这以后还怎么拉回儿子的心？

可是家里的情况又确实很糟糕。没办法让老六敞开了吃。

翌日一早，许老太顶着俩黑眼圈起床，两个儿媳妇已经将家里的饭菜做好，也摆到桌上。

许老六一屁股坐下，看着这些粗糙的吃食，嘴上自然没好话，“怎么又吃红薯啊？不是让我吃白面馒头的吗？”

这话让许老太不爽，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大早上吃什么白面馒头？谁有那?夫早起给你蒸馒头！”

想到老头子的话，她直接将筷子重重甩到桌上，“不想吃就给我滚！”

“我滚什么？这是我的家。你不是说了吗？我是你儿子，亲妈养亲儿子，天经地义的事。”许老六见他妈面色不善，又补充一句，“思瑶说了，除非你答应以后不许掺和我们家的事。我才能回邓家。否则我要继续在家吃白饭。”

许老太再也忍不了，“你就只认吃！滚滚滚！我就当我没生过你。”

她?滚，许老六却不滚，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吃起来。

这就是块滚刀肉，没有得到保证，他根本不离开。

可许老太也拉不下脸，说自己“错了”，以后都不去儿子家找事。

许老头知晓她的性子，让她道歉不可能。所以等早饭吃完，他主动?住老六，让对方中午回邓家，“你妈以后不会再掺和你们的事。”

许老六回头看了一眼许老太，双眼亮晶向她确认，“妈，我爸说的是真的吗？”

看着儿子这欢喜的表情，许老太心里像吃了苍蝇一样。这会儿家里人已经下地，许老太也不怕丢脸，没好气道，“谁乐意掺和你们的事。你让我去，我也不去。”

这就算是保证了，许老六兴冲冲回屋拿包袱，“这可是你们说的。要是再来闹事，我还来家里白吃白喝！”

说完也不等许老太的反应，一溜烟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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