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思瑶回屋洗漱，躺在床上想事情，许老?哄完孩子进屋，见她在发呆，“想什么呢？”

邓思瑶朝他招了招手，许老?坐在她旁边，“怎么了？”

邓思瑶问他，“你跟我姐和我弟去工厂那边，聊什么呢？”

“没什么，他们就是问问这边的工厂情况。”许老?笑道，“他们说上海那边许多工厂都减产了，深圳的货物在上海卖得特别火。”

邓思瑶看着他，“他们没打听我的情况？”

许老?摇头，“没问。只问我在哪工作的？”

邓思瑶点点头。

许老?见她又不说话，试探道，“我觉得以现在这情况，他们搞投机倒把，说不定会出事。”

现在是严打时期，那报纸有整个版面全是刊登哪些人因为什么罪名被抓，特别吓人。

以前许老?还在街上见过飞车党，现在骑摩托车的人都少了很多。

邓思瑶斜睨他一眼，“你倒是好心。”

许老?摇头，“我不是好心，我就是觉得他们人挺好的。比我大哥二哥好多了，你看咱家这条件，他们也没想占便宜，就是问问我这边都有哪些工厂。他们也没想进你的铅笔厂。”

许老?觉得这样才是真正的亲戚，不麻烦别人。

邓思瑶“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敲门，许老?去开门，是邓卫国和邓梅花找过来，想跟邓思瑶单独聊聊。

许老?就借口去楼下喝水，躲出去了。

邓卫国和邓梅花看着邓思瑶，有点尴尬，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好半天，邓梅花推了推邓卫国的胳膊，冲他使眼色，邓卫国反过来推邓梅花。

邓思瑶看着两人你推我，我推你，拍了下巴掌提醒他们，“你俩干啥呢？大晚上跑我屋里演哑剧呢？”

邓卫国和邓梅花脸色爆红，最终还是邓卫国先开的口，期期艾艾说，“二姐，对不起，之前是我错了。”

邓思瑶诧异，之前他虽然也道过歉，但她能看出来，他并不是真心实意，现在没人逼他，他居然道歉了，这可真稀奇。

邓卫国抿抿唇，“二姐，我承认我以前恨你。”

邓梅花垂著脑袋，一声不吭。

邓思瑶不太理解，“我做了什么事情，让你们这么恨我？还把我工作给抢走了？”

她有原身的记忆，原身就是个胆小如鼠的孩子，安分守己，不敢做一点出格的事情。对自己的姐姐和弟弟也没有做过坏事。他为什么要恨她？

邓卫国见她茫然不知，说起小时候他和姐姐在乡下的日子。

邓父是家里的小儿子，邓爷爷邓奶奶一直在乡下生活。

邓梅花是邓父第一个孩子，邓爷爷邓奶奶想让邓父生男娃，主动将邓梅花接回乡下照顾。

邓思瑶和邓卫国出生后，邓爷爷邓奶奶爱孙子，把邓卫国接过去亲自照顾，邓思瑶就一直留在父母身边。

表面上是这样，其实完全不是。

“二姐，你知道我们有多羡慕你吗？”邓卫国说到这里，眼圈通红，“我和大姐在乡下要干农活，每天都要大伯一家脸色，还被大伯一家嫌弃，说爸妈不要我们。但是你却可以留在父母身边。所以我们都很嫉妒你。

我还记得有一年过中秋节，家里炸油渣，我和大姐从早上闻到晚上，那盆油渣都没端上桌，早就被爷奶偷偷端到屋里，我和大姐只能吃咸菜红薯。大伯一家还以为是我们吃了，骂我们馋嘴。”

就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他想到过往那些委屈，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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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擦擦眼泪，又继续道，“可是等爸妈终于接我们回城，你却可以吃饱饭，甚至爸妈对你特别好，你生病了，他们日夜守在你床前，问你想吃什么，还会给你讲故事逗你开心。你们才是一家三口。我和大姐就是外人。”

邓梅花想起农村那段岁月，爷奶和大伯是住一起的，粮食是邓奶奶管的。爷奶特别馋，总是半夜偷偷起来做好吃的。

大伯一家以为那些粮食都进了他们的嘴。其实哪有。她和小弟空担了名头，其实一次也没吃过那些细粮。

她从记事起，她和小弟都是吃的红薯，以致于她现在看了红薯就反胃。

爸妈回来看他们，如果她和小弟露出馋样，等爸妈走后，爷奶就会拿棍子打他们。

她那时候多么希望爸妈能接他们回城。

邓思瑶一直沉默听着，没有打断他，听到他们讲完，她拧眉，“可是小时候我父母每月发工资发粮票，晚上凌晨两点就去供销社排队买肉，买水果，连家门都不进，全都要送到乡下给你。他们怕你们受委屈。”

邓卫国和邓梅花突然抱在一起哭。因为那些肉和水果从来没进他们的嘴。爷奶拿到后，半夜偷偷做了自己吃，名义上却说给他们吃了。搞得大伯一家也恨他们。

他们反驳，可是没有人会相信爷奶不疼孙子。

邓思瑶也反应过来，原来邓爷爷邓奶奶名义是疼孙子孙女，其实是拿他们当人质，这样邓爷邓母才会源源不断往老家拿钱拿物。

邓卫国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他也觉得丢脸。

他拿帕子擦干净眼泪，这才继续说，“你找到工作，那会儿我以为你的工作是爸托关系给你办的。我怕大姐再回乡下，从乡下进城，我们就发誓一辈子不回乡下。

她到了岁数，下乡后，就得嫁人，一辈子就得待在农村。

我们在农村生活很多年，太清楚乡下日子过得有多难。我大姐三岁就会踩着板凳做饭，有一回大姐生病了，爷奶不给治，要把她扔进山里，我吓得半夜去山上给大姐找草药，差点被毒蛇咬死。

我不想大姐下乡，所以我让她替了你。我没想到……那工作是你自己找到的。不是爸找的关系。”

其实邓父跟他说过很多次，但他不相信，觉得爸妈就是偏心二姐，不疼他和大姐。后来，厂长亲自跟邓梅花说，他们才相信了。

当初二姐朝他借一万块钱，其实她那点威胁已经不算事了。全家属院哪家没有因为下乡的事闹得不可开交。比他做得更龌龊的事都有。

他怕二姐下乡后，会像他和大姐一样惨。甚至会更惨。因为他们再怎么惨，至少有长辈们罩着，没人敢欺负他们。可二姐呢？她正当妙龄，说不定会在乡下结婚。

事实上，也正如他所想，她在乡下结婚了。有可能一辈子回不到上海。

他日夜被良心煎熬著，二姐要借钱开厂子。他心里觉得愧疚，就厚著脸皮找岳父岳母和邓家亲戚借钱。

邓思瑶有原身的记忆，她对邓家人看得比原身还明白。

原身看似养在父母身边享受父爱母爱，其实邓父邓母也受邓爷爷邓奶奶的思想，重男轻女。

就拿原身母亲的工作来说，先是给大姐继承，小弟成年了，工作要让给小弟，从来没想过给原身。

机械厂家属区有个学姐下了乡，被混混糟蹋，投河死了。原身被这事吓住，精神恍惚，跌到河里淹死。然后邓思瑶的魂魄就穿来了。

邓思瑶穿过来后，知道父母靠不住，她就天天跑去服装厂，陪厂长的老娘唠嗑，那老太太性子霸道，又说话耿直，儿媳妇都不肯搭理她，她给对方洗衣服，捧哏哄对方。

好在老太太也善良，让她儿子进行工厂笔试的时候，以她亲属的名义去参加。要知道那时候只有工厂亲属才能有资格参加笔试。外面的人无论成绩有多好，根本就进不去。

好嘛，名额刚拿到手，就被她弟写了她姐的名字给顶替了。邓思瑶能饶了他们？！

她要她弟赔偿。她弟哪有钱。她就要求她父母给她五?块钱。

父母骂她不懂事，答应会把她下乡的地点换成老家，让大伯一家照顾她。她不同意，在家发疯，闹得全家属院看笑话，最终要到了五?块钱。

邓思瑶看着两人，“你们现在跟我说这些，还给我道歉，想让我原谅你们，帮你们？”

邓卫国和邓梅花齐齐摇头，“不用！我们就是想真心实意跟你道声歉。”

没在一起相处过，就是没有感情。邓思瑶对他们如此，他们对邓思瑶也是如此。

邓思瑶示意他们可以出去了。

邓卫国和邓梅花点点头，出了卧室，帮她把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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