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1 / 1)

中学时代 李清轸 4717 字 1天前

这座桥他太熟悉了,因为桥对面还不到一华里地,那个掩映在古樟下的小村庄,就是他可爱的故乡江边村。当他的脚一踏上这座古老的石拱桥时,似乎就像迈进了自己的家门坎一样!

座落在宝华山下的这座古桥,是泸江上唯一的一座石拱桥。

村里的老辈人不知多少次津津乐道地跟李华们讲述过这座桥的传说。

明朝宣德年间,水南店背村有一孕妇过此桥回对岸杨家村娘家时适逢分娩,因有“女在娘家滴点血,全族就要殁”的禁忌,虽然父母亲不想狠心将临产的女儿送回夫家,但杨姓族人不依,个个手执竹鞭追赶孕妇出门。孕妇只好强忍剧痛,冒着风雨一步一滑地往回走,过了木桥已痛得寸步难行,可族人仍追不舍。孕妇无奈对天喊道:“老天公公救救我!老天公公救救我!火烧了这座桥,我生下的儿子若有出头之日,一定将这座木桥改修石拱桥!”话毕,果然雷电交加,木桥触电起火,阻挡了欲追赶过来的杨姓族人。

孕妇当日返回夫家生下一子,取名刘俨。刘母从小教子严明,嘱其莫要贪玩,好生念书,将来若有出头之日,定要在火烧了桥的地方重修一座石拱桥,兑现自己的诺言,以谢天恩。

刘俨在母亲的教诲下刻苦努力,不负众望,明正统七年殿试第一中了状元。为官后他遵母训,清正廉洁做官,勤勤恳恳为民,果真用自己的俸禄在这里修建了这座有五个拱的石拱桥。为了纪念刘俨母子俩的功德,乡民们把这座桥称为“火烧桥”,宝华山下的火烧桥村也因此而得名。

尘封历史中这段美好的传说,每听一次都使李华感慨万分。去县城开学,每每路过这里,他都要不由自主地驻足而立,向店背村方向遥望,仿佛要穿越漫长的时空,去寻觅这位远古的先贤,向他讨教治学的秘笈,索取成功的法宝——

夕阳下的田野里,一串串金灿灿的稻穗沉甸甸的,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地摇曳着,发出一阵阵“沙沙沙”的响声;夹裹着浓郁泥土气息的稻香迎面扑来,送来一阵淡淡的馨香。小村庄那一栋栋晚清时代留下来的土砖鱼鳞瓦房,在夕阳的照射下泛起一片橘红,呵,这里的一切他是多么的熟悉,多么的亲切,又多么的令他神往!这里是他孩提时代的乐园,他热爱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他热爱这块养育了他的红土地,他更热爱家乡勤劳勇敢的亲人们!每次暑假回家,一下火烧桥走进这段稻田,他心里就会情不自禁地哼起这首歌:“我们的田野,美丽的田野,美丽的河水,流过无边的稻田,无边的稻田,就像起伏的海面——”

啊,家乡,亲爱的母亲,日夜思念您的儿子回来啦!

“哥,哥,哨子响了,哨子响了,该出工啦!”

清晨,天刚蒙蒙亮,李华被弟弟摇醒。果然,一阵急促的哨声,在小村庄的前前后后响了起来。

“你真个要去割禾?”婆婆不知什么时候起的床,安祥地坐在小兄弟俩的床前。这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饱经风霜的脸上爬满了道道纵横交错的纹沟,这深深的沟壑印证着老人坎坷的人生。

李华四岁那年(那时弟弟才一岁)父母离了婚,父亲远在江苏徐州当兵,退伍后又在县里办起了农机厂。后来,有了继母,也跟父亲住进了县城,家里就留下这一老二少相依为命。小兄弟俩过早失去的母爱,在这位心地善良的老人身上得到了补偿,慈爱的婆婆从小就照顾他们的衣食住行,跟他们浆洗缝补,无微不至的关怀着他们,体贴入微地呵护着他们,在李华幼小的心灵里,婆婆是天底下最好最好最亲最亲的人!小学三年级那年,李华跟随父亲转学到县城去念书,婆婆和弟弟总是让他牵肠挂肚放心不下,只要一放寒暑假,他就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家乡,看望日夜思念的婆婆和弟弟。只有在这里,在这块生他养他的故土上,他才如鱼得水,他才感到温馨,开心,踏实,放纵。他离不开敬爱的婆婆,离不开跟他从小一块长大的弟弟,离不开这块从小养育他长大的故土!

李华边披衣服边往外走,“昨天晚上我跟舜义大伯哇好哩(了)。婆婆放心,我吃得消,我大哩,要赚工分养你啦!”

村子前头的禾场上早已聚拢了许多社员。白天日头大,天气热,温度高,队里把出工的时间提前到清晨凉快的时候。生产队长邓舜义是一位四十多岁的汉子,打土改开始,他就是这个小村庄十多户人家的最高领导。刚解放时从初级社到高级社,他是这个小村庄的社长;到了1958年人民公社化后,他又成了这个生产小队的小队长。挂在他胸前那只铮亮的镀铬哨子,像他本人一样极具权威性,只要它被主人吹响,全队的社员们都会从自己的屋里出来集合出工。

“一组,二组,人都到齐了么?”

生产队长开始点名了。

“到齐啦!”

“三组、四组呢?”

“我们三组的人全到了!”

“四组,四组呢?”

“嗳,来哩,来哩——”

一个女人的回答声从不远的地方传过来,她人未到声音先到。这是住在村子前头官初大伯的妻子赖秋娇,说话间,秋娇挑着两只箩筐闯了过来。

“怎么搞的,你这个‘赛飞刀’今天怎么迟起到来了?”(她割禾的速度全队最快,被一位曾来这里蹲过点的县机关干部誉为“手中禾镰赛飞刀”,后来,她就有了“赛飞刀”这个美称。)

等人全部到齐后,生产队长威严地扫视了众人一眼,俨然像一位指挥千军万马即将奔赴沙场的将军,用战前动员令般的口吻对社员们说:“同志们,昨天大家都干得很出色,秋娇她们四组进度最快,已经完成三十多亩啦!大家再鼓鼓劲,争取提前十天完成今年的‘双抢’任务!割完禾,队里‘洗桶’会餐,慰劳同志们!”

“好;——!”禾场上响起了一片欢呼声。

“洗桶”就是洗禾桶。旧时一年只种一季水稻,收割完毕就要把打禾(脱粒)用的禾桶洗干净,留待来年再用,这就是“洗桶”。“洗桶”的时候还要举行一些仪式,多半是庆祝当年的丰收,向神明祈祷来年的风调雨顺——,乡民们更多的是利用“洗桶”来轻松轻松,打打牙祭,表达欢庆丰收的喜悦。“洗桶”这个传统就这样年复一年地沿袭下来,人民公社化后,“洗桶”实质上已经成为生产队社员们欢庆丰收的一个代名词。经过一个夏天的炎热酷暑,社员们战高温、夺高产,把金灿灿的稻谷从地里全部收割回来,在禾场上晒干,用风车车干净,然后堆进铺了木地板的仓库里贮藏起来。每到这个时候,队里就要以“洗桶”的名义,让全队的社员、家家户户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欢聚一堂大会餐,共同庆祝当年的好收成。这是这个小村庄欢庆丰收的盛大节日,也是一年中人们最向往的日子——那天,男人们杀猪宰牛,下池塘撒网捕鱼;女人们杀鸡杀鸭,蒸糯米酒,打粑糍(一种糯米做的粘糕),炸油果——,人人脸上喜气洋洋,高高兴兴按照队长的分工去分头去准备。村里的伢崽女俚(女孩子)们更是高兴,满禾场追逐,嬉戏,无忧无虑地玩耍,等候享受大人们准备的丰盛美餐。有的时候,队长还会请来县城的电影放映队包场放电影,惹得相邻几个生产队的社员们都来凑热闹看电影——,社员们都在心里盼望着这一天快点到来。

李华被分在第四组。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曙光初照的田野上,相邻的高园、园背生产队的稻田里早有人影晃动,一片“刹、刹、刹”的声音此起彼伏,被露水润湿了的晨风徐徐吹来,使人感到阵阵凉爽。不知哪个生产队的女俚忽然亮开嗓子,唱起了那支社员们都十分熟悉的歌曲:“公社是棵长青藤,社员都是藤上的瓜,瓜儿连着藤,藤儿连着瓜,藤儿越壮瓜越大呀——”

啊,多么美丽的田野,多么可爱的家乡,多么勤劳的人民!李华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浓郁稻香和泥土气息的新鲜空气,心情豁然开朗起来,身处在这种如画似诗的田野里,跟那些纯朴的大伯叔叔婶婶嫂嫂们在一块儿劳动,学校那一串串不愉快的事情竟然不知不觉地烟消云散。

秋娇带领全组人马来到一丘稻田边。哇,这丘田怎么这么长啊,长得简直望不到对面田埂的边!

“一人一直,快点割!争取早上凉快多割点,上午天气热的时候再突击打禾!”组长下达了战斗命令。

她的话音刚落,社员们就一字排开,稻田里顿时响起一阵“刹、刹、刹”的声音。

没有人说话。

人们粗重的喘气声也被这“刹、刹、刹”的声音淹没。

全组八个人展开了一个冲锋的队形,社员们不论男女,个个如蛟龙入海,风卷残云般地将成片成片的稻子放倒下去,只一会儿,他(她)们的身后便堆起一堆堆整齐的稻子。

李华不甘示弱,也跟大家一样割了十蔸禾,但不一会儿,他就渐渐地落在了后面。

“贵根(李华的乳名),不要驼(扛)旗仔(割禾跟不上伴的人落在别人后面像扛着一面旗)啊,割不了咯多就丢减几蔸!”割了十二蔸禾的秋娇已经率先割到田中间去了,远远看去,就像在田中间修了一条马路。

李华心里很着急,也学秋娇那样“刹、刹、刹”地连起刀来割,割禾的速度是加快了些,可田里到处是他撒落下来的稻穗。

“不要着急!”

这时,一位个子矮小的社员同志来到李华身边,他是秋娇的老公官初大伯。只见他在李华割过禾的地方,将李华刚刚撒下的稻穗一根一根地捡了起来,心痛地说:

“这些都是很饱满的谷子呀,为了这些谷子,从插秧到收割我们流过多少汗水啊,你这样图快,稻穗撒得满地都是,等于将这些谷子扔到田里去了,多可惜呀!你刚从学堂里回来,冒做惯,割不快不要紧的,用不着跟大人们那样割咯多蔸,只要尽了力干活就行了嘛!”

李华被说得满脸通红。

官初大伯放好捡起来的一大把稻穗,拉开架式,一招一式地教李华怎么下禾镰,如何捆稻穗,怎样割起来省力些、快些——他是队里出了名的小能人,抄犁打耙样样农活精通。在他的**下,李华果然比刚才割得快了许多,稻穗也掉得少了。他也学大伯那样,左手飞快地抓禾,右手疾速地下镰,“刹、刹、刹”地割着,每掉下一根稻穗都及时迅速地捡了起来。在他割过的后面,渐渐地再也看不见撒下的稻穗了。他想,真是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别看这些农活都是些力气活,里面的窍门还不少呢!

他们就这样在清晨凉爽的晨风中奋力地撕杀着,一丘丘稻田被他们围而歼之,一堆堆带着露水的稻子整整齐齐地堆放在刚刚收割完的稻田里。大伙儿一口气干到九点多钟,在组长的再三催促下才意犹未尽地回家吃早饭。

李华连累带锇,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再也不想起来。他感到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似的,稍微动一下就痛。婆婆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上:“累倒哩吧?忒累哩就别去了,我去跟舜义队长哇一下!”

“不!我还要去!”

李华倔强地拧着脖子说:“才开始做呢,就打退堂鼓,不怕人家笑话么?队里的大伯叔叔婶婶嫂嫂们哪个不比我年纪大,他们都晒得黄日头,为什么我就晒不得?‘双抢’谁不累?哪个不苦?婆婆,再苦再累我也要坚持下去!”

婆婆的眼睛有些湿润了:“乖崽,哇得好,哇得对,有志气!俗话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只有吃得苦的人才有出息。不过,做任何事情不能急,要慢慢来,要吃酒量身价,做得了就做,做不了的事情千万不要争强好胜勉强去做,累坏了身体是一生世(一辈子)的事啊!”

“婆婆,我晓得,我吃得消。”李华有些哽咽。他从婆婆这双慈爱的眼神里,又一次感受到伟大母爱的温暖。他在心里说,敬爱的婆婆,我不但有顽强的意志和毅力,还有强壮的体质和体力,您老人家就请放心吧!

李华就这样义无反顾地坚持下来了。几天过去后,他身上的痛感渐渐消失,活干得越来越熟练,劲头也越来越足,总感到自己的身上有一股使不完的劲。他甚至还作出了一个出人意外的决定:不穿衣服,像队长舜义大伯一样打赤膊出工干活儿!他十分羡慕队长这身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皮肤,队长一到夏天从来都不穿衣服的,只是在腰间系着一条长长的土布手巾用来擦汗,一身皮肤晒得黝黑黝黑,油光闪亮,滑溜溜地连水都沾不上。遇到刮风下雨,水珠“哧溜”地从他身上一下子就滑了下来,什么头痛脑热伤风感冒之类的小病很难缠上他。开始这几天,李华被灼热的太阳晒得身上红红的,全身火辣辣地痛,穿起衣服来就像有千根钢针在扎;几天后,他表面的这层皮肤开始一块块地脱落下来,再过一些天,皮肤渐渐变得黑起来。他就是这样坚定不移地坚持下来,十天半月之后,果然如愿以偿,也晒出了一身黑不溜秋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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