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能不能算出先生追来的时间(1 / 1)

1930年孟夏,蝉鸣撕扯著周家庭院的暑气。紫藤花架滤下的光斑在沈砚宁月白色绸缎夏衫上跳跃,她趴在庭院石桌上,钢笔尖在《铁道工?力学》书页上洇开墨团,书页空白处画满了半开的荷苞。昨夜偷翻周屹深公文包时,瞥见杭江铁路施工图边缘的弯道半径计算竟然与书里例题很相似。

“离心力与向心力的平衡关系,昨日嘱咐你预习的章节.....”

竹制戒尺突然点在墨渍边缘,惊得沈砚宁手肘撞翻了青瓷笔洗。周屹深立紫藤花架漏下的光束里,衬衫袖口沾著测绘图上的朱砂色,样子比昨夜在铁道部为《杭江铁路债券发行章?》拍桌时还要凌厉三分。

“先生...我...”她慌忙用沾着墨迹的手去捂书页上的涂鸦,却见戒尺顶端挑起,被《铁道工?力学》遮住半截的信笺,淡绿笺纸上写着“愿作西南风,长逝入君怀”的情诗。

周屹深的喉结在领口阴影里滚了滚,戒尺压着信笺拍在案几上,震得砚台里积的墨汁颤出涟漪:”看来物理公式比不过汉乐府动人?”

“是陈先生布置的功课!”沈砚宁急得拽住他垂在身侧的手腕,尾音拖得像浸了蜜的藕丝,“物理题太难了,您看这道向心力计算...”

少女指尖无意识摩挲著周屹深皮带铜扣的徽记,这是昨日沈三爷送来的江浙商会赠礼。

周屹深猛地抽身后退半步,戒尺“啪”地敲在紫藤花架立柱:“坐直!向心力计算讲过三次,力学原理是铁路设计规划的基础学科之一,关乎万千性命!”

沈砚宁委屈地咬住下唇,却仍悄悄将绣鞋尖往他锃亮的皮鞋边挪动。发辫上的紫藤花随她挺直脊背的动作簌簌落在《铁道工?力学》封面,正好盖住扉页她偷偷写的“屹深”二字,恰似他债券样本里夹着的紫藤乾花。

“请先生示下。”她仰起脸,故意将笔递到他指间。少女夏衫立领不知何时松了颗盘扣,薄汗沿着锁骨滑入襟口阴影,恰似去年中秋她失手打翻的桂花蜜,周屹深呼吸一滞。

握笔的手在她稿纸划出锋利轨迹:“F=mv?/r这里的r代表弯道半径...”周屹深的手掌紧紧包裹着她的右手,雪茄味里混著财政部会议的“硝烟气”,他臂弯圈住的阴影里,还夹着沈三爷联署的《地方募资倡议书》。

沈砚宁的后脑?不知不觉抵上他肩窝,发丝扫过他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若取我的步速为v...”她转身鼻尖堪堪擦过他领口,“能算出先生追到江山站的时间么?“

“放肆!”戒尺应声落地,惊飞了檐下筑巢的燕儿。周屹深钳住她下巴迫她抬头:“你当筑路是儿戏?为三百里铁轨,你三伯父押上两家当铺!而你就像南京那帮混蛋,把中国铁路的控股权让给日本正金银行一样儿戏!“

沈砚宁抬起头凝视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大著胆伸出手去勾住他松开的领扣,说道:“先生生气的模样,就像是在圆周运动中脱轨的火车头。”当她指尖碰到周屹深喉结的那一刹那,周屹深突然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沈砚宁!”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唤她,眼底猩红像煞了北伐时炸毁的铁路,“你当周家祠堂的《女诫》是摆设?”

“可先生说科学技术面前众生平等。”她忽然绽开梨涡,将草稿纸推到他眼前,“您看这题解得对不对?”

周屹深凝神看去,复杂的三阶导数公式旁竟画著个歪歪扭扭的小像:男子持戒尺站在紫藤花下,衣摆被少女拽著,头顶气泡里写着“先生脾气比铁轨还硬!”他握拳抵住唇边的笑意,转身去端茶盏的手却不慎碰翻墨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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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沈砚宁掏出绣帕要擦他染黑的衣服下摆,周屹深慌忙往后躲,她不防整个人几乎扑进他怀里。周屹深后仰时带翻藤椅,抱着她栽进紫藤花瀑。少女的惊呼堵在喉间,他下意识护住她后脑的手掌陷入松软青丝,少女柔嫩的唇瓣贴在他下巴处,带着诱人的香气。

沈砚宁隔着两层单薄的夏衫,感受到了周屹深胸部那如擂鼓的心跳声。这个曾紧紧抱着她在枪林弹雨里突围的男人,此刻竟连呼吸都带着溃不成军的颤抖。

“先生身上有硝石的味道...“她故意抬头将鼻尖凑近他的,“和炸开隧道的炸药好像。“

周屹深想起年少时偷读的《西厢记》,“檀口揾香腮”应该就该是她这般娇媚的模样吧!记忆里那个娇蛮倔强的小丫头,什么时候竟变成像是要吸人精气的女妖一般?!

周屹深猛地推开她,背后的藤萝发出断裂的哀鸣。他扯松领带的样子像被围困的困兽,素来梳得齐整的额发垂下一绺:“今日加练二十道题,算不完不许用晚饭。”

窗外突然响起汽车鸣笛,沈三爷带着债券样本闯进来:“屹深,省府?意咱们的公债年息压到五厘!”周屹深猛地站起来,往会客厅走去,像是身后有鬼追一般,听见身后传来女妖的娇笑。

深夜煤油灯下,沈砚宁在稿纸上画出,铁轨剖面图上一朵蔫坏的白玉兰,偷偷夹在周屹深的《地方财政法》里。

“沈砚宁!”周屹深归来时,见她蜷成只墨迹斑斑的猫,正趴在染满墨迹的稿纸上打盹。

“回屋去睡。”戒?敲在案头啪啪作响,惊得她的笔尖在纸上戳出个破洞,沈砚宁揉着眼睛拽住他欲离去的衣角:“先生,最后这道坡度转换题...”

周屹深弯腰躬身在她身侧,握笔的手却因她发间香气失了准头。少女温热的耳垂擦过他唇畔,他猝然起身背身整理案头凌乱的书册。

“明天让张妈送你去女校寄宿。”他指尖将《伽利略对话录》书脊捏出褶皱,“你该学着独立了。”

沈砚宁手中的钢笔“咔嗒”掉落在地,她扑上来从背后抱住周屹深的腰,眼泪浸透他衬衣后背:“先生答应过爹爹要照顾我一辈子的!”

“您是要赶我走吗?”沈砚宁的唇突然决绝的贴上他后颈,“先生教的动量守恒定律,难道不是说作用力总会产生反作用力?为何先生却要将力转移?”

钢笔的墨迹在青砖上留下了曲折的痕迹,这就像他们始终不敢越过的楚河汉界。周屹深无法克制心中这突如其来难以言语的情绪,转身扯开她的力道近乎凶残,却在触摸到她脸上的泪痕时指尖微微颤抖。

“你可知错?”周屹深用戒?抵在她锁骨将她推开,檀木戒?好似传来她炙热的体温。沈砚宁却忽然避开,吻上戒?另端他的手指,舌尖扫过他的指尖:“先生罚我吧,就像教我解方程那样...”

她抓起周屹深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得位置“只是先生...这里跳得比离心机的转子还快,要我怎么解?”

远处突然传来承安归家的汽车鸣笛。周屹深如蒙大赦般后退,却见少女将染墨的绣鞋甩进花丛,赤足踩着月光追到廊下:“先生跑得再快,能逃开万有引力吗?”

次日清晨,沈砚宁在枕下摸到崭新的《铁道工程力学》。扉页钢笔字迹力透纸背:“轨道半径不可变,向心力自有其度,切记!” 她笑着将脸埋进书页,在“度”字旁画了朵钢轨横截面上含羞的白玉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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