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尖在计算纸上洇出墨痕,沈砚宁数着第七次出错的积分符号,铜制曲线规的寒光倒映在窗棂上,她盯着草稿纸上歪斜的参数方程,突然从背后传来了周屹深中山装掠过博古架的声响。
“参数方程不会解?”周屹深的声音混著雪茄余韵落在后颈,他左手撑住桌沿,把手指尖顺着她的脊沟下滑“这里要改参数......”
沈砚宁的呼吸骤停,他手中的黄铜触须弯曲而冰凉爬上腰际,隔着旗袍仍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从前他也是这样教她用墨斗弹线,指尖沾著靛青颜料,在她手背上画出铁路的走向。
“砚宁,你可知铁路弯道的曲率半径怎么算吗?”
窗外梧桐沙响,周屹深扳过她下颌,将曲线规的描图针抵在她唇峰:“就像这椭圆,长轴是给外人看的...”针尖突然转向她耳垂,“短轴才是真正的焦点。”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相机的快门声。大伯母的佣人小翠,此刻正举着相机,镜头对准书房雕花窗。
“囡囡”他忽然低唤她的乳名,姑苏软语混著雨声,“还记得紫藤花架下......?”
“先生!”沈砚宁想要挣开桎梏,不小心打翻的墨水瓶沿着桌缝渗透蓝图,她的旗袍已被墨渍染成宝蓝,周屹深用染墨的指尖在她锁骨画坐标:“当年教你用墨斗弹线......现在该教你用身体记公式了。”
窗外的小翠慌忙躲进假山后,胶卷在相机里无声转动。周屹深望着沈砚宁发间的珍珠簪,他喉结滚动,指尖划过她后颈,触到细腻的肌肤和想象中一样让人心悸。
“先生!”沈砚宁的嗓音带有轻微的颤抖,周屹深却轻笑着在她耳边低语,看起来好像情人间的呢喃。“小翠是戴笠的人!”这看似失控的场景,恰恰是周屹深想要的结果。
周屹深将她转过来,鼻尖几乎触到她颤抖的睫毛:“知道为什么让你学左手写不一样的字体吗?”他的指尖划过她握笔的把手,“敌人会以为是你的疏漏,殊不知每个错字都是陷阱。”
沈砚宁望着他镜片后的眸光,那里藏着比铁轨还要冰冷的算计,但也有着些许不容易被人发现的柔情,就像是浙赣铁路隧道中的月光。
周屹深替沈砚宁擦去唇角的墨渍,指尖似无意轻轻划过她唇瓣:“明日与我一同去铁道部!”沈砚宁点点头,注意到他的中山装纽扣松动,她下意识伸手想要帮他扣,周屹深却抓住了她的手腕挪开,窗外二伯母的别克轿车传来汽车发动声。周屹深拿出未写完的交大入学荐书在案头摊开,笔尖的墨汁缓缓晕开“沈砚宁”三字。
南京西路的法国梧桐筛落一地碎金,沈砚宁立在周公馆的铁门前,“小姐,部里的车到了。”王秘书低声提醒,后座周屹深正在翻阅《铁道债券章程》,他深灰色西装上别著交通部铜徽。
交通部徐部长的奥斯汀轿车横在路口,漆皮车头插著的青天白日旗在暑气里蔫垂著。徐芳摇下车窗,蕾丝阳伞遮不住《良友》画报模特的做派:“沈小姐跟着个鳏夫出入衙门,不怕误了说亲?”
“徐科长说笑。”周屹深突然推开车门,“今日是陇海线阵亡工友子女助学金发放,砚宁代她姑母尽份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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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扇搅不动财政部会议厅沉闷的空气。盐政司司长李伯年将雪茄灰弹进烟灰缸:“屹深兄不续弦,莫不是真像外面传的在等沈小姐双十之年?”
周屹深解开西装第二颗纽扣:“当年亡妻弥留之际,沈周二族耆老在场立约。待小子年满十岁,方可再议婚配,兄弟若急着当月老,不妨去苏州河劝劝跳脚的债券商。”
中央饭店的雕花玻璃穹顶漏下细碎霓虹,沈砚宁攥着手包立在罗马柱后,旗袍掐出她新抽条的腰身,蝉翼纱披肩下周屹深今晨差人送来的珍珠项链,压着剧烈起伏的锁骨。
“沈小姐项链的珍珠成色真好。”唐晚的蕾丝手套抚过她颈侧,“像是周司长上月在横滨正金银行保险柜取的那匣。”沈砚宁闻到她身上夜巴黎香水味,与周屹深衬衫领口的残留如出一辙。
旋转门忽然搅碎乐声,周屹深携著铁道部?僚入场。墨色燕尾服衬得他似柄出鞘的唐刀,左胸袋露出的半截淡绿信笺,正是沈砚宁昨日夹在《轨道力学》里的《子夜歌》。
“周司长艳福不浅。”?僚用雪茄指点着舞池,“前有唐秘书红袖添香,沈小姐明珠在侧,最近听说徐次长要把侄女芳说给你续弦。”
周屹深目光掠过沈砚宁耳垂上颤巍巍的珍珠耳坠,那是他亲手从香港皇后大道挑的:“舍侄女承蒙各位照拂。”刻意加重的称谓让?僚笑意更深,:“听闻周老太太早把沈小姐当童养媳养著,周家祠堂供著沈小姐庚帖?”
“您说笑了,如今讲新生活运动,周家岂敢违逆蒋夫人倡导的文明婚俗。”探戈曲调骤然升高,沈砚宁被推进周屹深臂弯。他掌心温度透过乔其纱灼烧她后腰,当年教她跳华尔兹时说“社交场即战场”,如今方知是双关。
“先生心跳乱了。”她故意踮脚凑近他耳畔,周屹深低笑震得她耳膜发痒,他忽然俯身,唇瓣若有似无擦过她额角,“十点钟方向,《申报》记者镜头对着呢。”
周屹深握着她后腰的手突然施力,将她推成下腰姿势:“你小时学不会归除歌诀,倒是把察言观色练精了。”沈砚宁的发夹坠落在地,恰被徐芳的高跟碾成碎玉。
次日《申报》娱乐版头条登出二人侧影,标题刺目如铁道信号灯:“铁道部司长陷伦理疑云,养女舞姿撼动新生活运动。”
“简直是伤风败俗!”徐次长摔碎霁红釉茶盏,“当年沈家拿路权换的盟约,倒成了他们苟合的遮羞布!”
?振业转动着青天白日徽章戒指:“戴局长查到周屹深在瑞士银行的保险箱,受益人也写着沈砚宁和他小子。”他展开另一份沈鸿远汇丰银行信托的影印件。
颐和路梧桐荫里的青砖小楼泛著潮气,周屹深抚过褪色的“沈鸿远寓”门牌。沈砚宁正踮脚擦拭父亲遗照。
“当年你父亲...“他捻著三支线香,青烟模糊了相框里沈鸿远温和的眉眼,“在汇丰保险库立过信托。“
沈砚宁展开泛黄的信托文件,枣庄煤矿股权转让书边角印着干涸的血指印:“若监护人周屹深身故,资产转归瑞士银行沈砚宁私人账户。“她忽然轻笑,“先生若娶徐小姐,就怕我的嫁妆一分不剩了。”
“囡囡,我对你和你父亲的承诺永远不会变,哪怕我死也一样!现在,我需要你配合我演场戏。”周屹深突然握住她点香的手,香灰烫红他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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