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跨进殿门的刹那,食鲜混著酒气扑面而来。
她和蔓萝低垂著头,从一排排宴几后方绕至萧南晏的席位旁,站定。
这会,主位上的皇帝赫连琮,正与萧南晏笑谈著北部战事。
其余的嫔妃皇子们,也都在自己的席位上就坐。
皇后苏沁瑶,与自家妹妹苏纤柔数载未见,嘘寒问暖。
她特意下了主位,坐至苏纤柔的身边,紧握着她的手,指尖的鎏金护甲轻磕着她腕间玉镯:
“妹妹,你也真是狠心,这么多年,姐姐请你进宫叙旧,你始终不曾应允,算来,咱们姐妹也有七八载未见了。”
苏纤柔望着长姐那张雍容华贵的脸,喉间泛起苦涩。
八年前,自己的夫君死在忻州,终究与赫连一族脱不了干系。萧北承下葬的那一日,她是想跟着一起赴死的。
儿子憎恨赫连氏,她的姐姐是赫连琮的皇后,她的长兄苏蓝田,是赫连琮的肱骨之臣,终究,曾经血脉相连的宗亲,因着萧北承的亡故,渐行渐远。
朝堂上的兄弟姐妹情,从来都是裹着刀刃。
她夹在这缝隙里,进退两难,只得退在祠堂之中,苟延残喘。
可如今,为了儿子,她身着翟衣再度坐在这鎏金殿内,也只得重拾旧时笑靥:
“姐姐,这些年妹妹身子一直不好,唯有在佛前,方得一个清净。”
她垂眸拨弄佛珠,声音轻得像落在宣纸上的墨点,却偏偏让主位上的赫连琮,指尖一颤。
皇后苏沁瑶眉心微动,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
“身子不适,确是该多歇著,只是这几年,姐姐真是想你,今日难得入宫,咱们姐妹也一定要唠上一唠。”
“是啊,姐姐,这些年,也仰仗姐姐和陛下,对我们萧氏一族的照拂。”
皇后轻笑:
“说什么傻话。你我姐妹同气连枝,晏儿如今又是摄政王,辅佐陛下尽心尽力,眼看着又要亲上加亲,姐姐心里欢喜得紧……”
“晏儿年轻,还需要陛下与姐姐多多提点。”
还未待皇后开口,一旁的赫连琮,突然开了口:
“小妹,咱们本是宗亲,自当相互照拂。你自幼体弱,佛前清修虽好,却也需顾念身子。前几日,朕得西域千年人参一株,最宜补气血、固本元,待你离宫时着人送去,务必要好生将养。”
他的声音,混著殿内熏香,显得格外干涩。
“谢陛下关心。”
苏纤柔只觉得自家姐姐捏着她的手臂,骤然紧了几分,她微微垂眸,避开赫连琮灼热的目光。
赫连琮这才惊觉,自己竟已站起半个身子,慌忙以咳掩饰,却瞥见萧南晏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那双与苏纤柔如出一辙的凤眼,微微染霜。
此刻,萧南晏身后的夕颜,她的目光在太妃低垂的眉眼与皇帝含笑的面容间无声流转,掌心却是沁出冷汗。
盯着赫连琮,她脑海中,竟浮现那日梵音寺中与太妃私会的男子,他的身影与声音,与此刻的皇帝,渐渐重叠。
记忆中男人那声压抑的柔儿,混著殿内的酒气翻涌而来,再听得皇帝口中柔声呼唤“小妹”,她似乎一下子读懂了什么。
偷眼看向萧南晏,却见他一脸淡然,正慢条斯理地为身侧的太妃布菜,银筷掠过青瓷盘的声响,格外清晰。
夕颜心中莫名一紧,凭著萧南晏的手段,一定查出了赫连琮到过梵音寺。可他,竟能笑做到视而不见,甚至未公然拒绝与赫连姝的婚事,所为哪般?
这时,倒是丞相苏蓝田,笑着站起身来,端起玉杯向赫连琮颔首,声线如古玉击磬:
“陛下,臣的两位妹妹,一位贵为皇后,母仪天下。一位嫁予摄政王,身份何其尊贵。这全都仰仗着,陛下对苏家、萧家的庇佑,才有这等光耀门楣的荣宠,实乃苏氏天大的福分,在此,臣敬陛下一杯!”
赫连琮闻言,朗笑出声,抬手作虚扶状:
”丞相这话便见外了。苏卿是朕的肱股之臣,皇后贤德淑惠,太妃温良恭俭,苏氏、萧氏与赫连氏,咱们三家世代交好,眼看着,你的莞儿将要嫁予枫儿,成为朕的儿媳。姝儿也与南晏定了亲事,咱们亲上加亲,喜事连桩。”
他端起九龙玉杯向众人示意:
“今日家宴,非为君臣,只论亲缘,诸位尽情畅饮,不醉不归。”
语毕,饮了杯中之酒,众人纷纷附和。
顿了顿,赫连琮的眸光看向萧南晏与赫连姝,又扫了一眼赫连枫及苏相千金苏莞,眼中多了几分慈和:
“待你们两对成婚后,朕便等著抱小孙孙,也好叫这宫中,多些孩童绕膝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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