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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随风 刘醒龙 2632 字 7天前

当年陈先生从地底下活了过来,一切都在众目睽睽之下,胡营长除了让杨广炸了鸡笼外,别无其它良计可施,且满城人将陈先生当成了活菩萨,想找茬子也得掂掂会不会犯众怒。陈先生虽然经历了几个轮回,膝下并无半根香火,家里养了三妻四妾,却是个个吃斋念佛宛如俗家尼姑。陈先生被枪毙后,这些女人被分给一些苦大仇深的土改根子,同房时才发现她们个个都还未**。

小城里中风的人特别多,几乎每月都有几个。个中原因,医学界至今仍争论不休。我却认为特别简单,只须将大街小巷里光溜溜的石板路面换了,让人少跌些跤中风率就可大为下降的。我没认真提过,主要是知道不会有人认真地听。当年的中风问题之所以没有象现在这样惹人重视,无疑是因为有陈先生那一手绝活。陈先生在世时,谁家都可请他去,但必须家有十五至十八岁的未婚姑娘。

陈先生治病的方法,其实就是现在人人都在电影电视里领教过的气功,被诊治的人,过后或说有热感或说有凉感,以及什么火辣辣的麻酥酥的,象身子中间有个窟窿在抽风放水,象有蚂蚁小虫在一路路顺着爬等等。等到陈先生说声起,那起不来的人就起来了;说声动,那动弹不得的人便动弹自如了。然后,陈先生就要人家的姑娘陪他三天,说是女人属阴,他现在需要补充阴气,以阴济阳。这是陈先生索要的唯一一种报酬,别的悉听尊便。家里没有亲生姑娘的便赶紧认个无依无靠的做干女儿,这种干女儿后来都成了陈先生的三妻四妾。

土改之前,胡营长是小城军管会主任,杨广是军管会的伙伕。

那天三更时分,一个革大的女学生哭哭啼啼地闯进胡营长的卧室兼办公室,说是她被陈先生强奸了。

详细询问才知道,女革大生是下来搞土改试点的,住在一个孤老婆子家,老婆子中风几年,总也没人给她当干女儿,也就总也无法去请陈先生来治病,这送上门的干女儿还有不收之理。女革大生也不知其故其因,入乡随俗,将一切都应承下来,包括陪陈先生三天的事也没作推辞。后来就到了陈先生的练功房,陈先生并不理她,径到蒲团上端坐练功。那女革大生看着看着便觉浑身火燎一样欲念难禁,先脱了自己的衣服,又去脱陈先生的衣服,然后自己就昏昏迷迷快快乐乐地在云天遨游。再回到清醒时,便感到陈先生的肚脐正朝自己的肚脐拼命吮吸着,她亡羊补牢地反抗起来。陈先生一惊,问你不是她亲生女儿?女革大生哭骂着回应了。陈先生仰天长叹一声,老太婆你害我性命、损我道行了;既然不是亲生女儿,你该对我说一声,我就不会用此功法,只需收她作第八房夫人便了呀!孤老婆子之前何尝不想说实话,但那样女革大生断不会去当陈先生最末一位小老婆,那样自己也许会失去这天赐良机的,再说亲生女儿和干女儿都是女人都属阴呀。始料不及,竟有这么大的差别。日后,孤老婆子受人之托,收养了一个酷似陈先生的弃婴。在无以忏悔中作为对陈先生的回报。

听了女革大生的哭诉,胡营长顿时将手枪一甩,喝道快去抓了回来。

陈先生被抓的缘故,迅速传遍小城的每一个角落,那些被陈先生治好了病的人,及时回想起自家女儿陪了陈先生回来,便变得乳大臀肥,见了别家的男人便坐立不安急切思嫁的模样,没有不痛心疾首的。更有娶了这等女人作老婆的男人们,一个个义愤填膺,联名上书军管会,要将陈先生碎尸万段。

胡营长其实在陈先生死而复生的那天,就已在心里对其判了死刑。

行刑那天,来观看的人比看陈先生死而复生时的人还多。其中那些喊口号举拳头的人,是受害者和受害者的家属,他们特别气愤的是自己受了剥削残害不知道,还将坏种当恩公供奉。那些只喊口号不举拳头或只举拳头不喊口号的人,是来看陈先生这等神人能不能被杀死。

陈先生跪在山坡上,背心处用粉笔划了一个白圈圈。二十步以外,一字排开十个枪手。

时刻一到,胡营长虚喊一声:预备——放!

其实谁的枪也没放,倒是就在这意想不到的时候,杨广猛地上前,抡起大刀,朝那肉墩墩的脖子使劲一挥,咕咚一声,陈先生毫不在意的面孔远远飞离了身子,中间只有一腔血的喷泉作为联系。那张面孔边飞边叫,唯有杨广听真切了,那是说,四十年后再作对头。

事隔半年,有人来报信说汉川门旁鸡笼那位置上发现一个弃婴,长得与陈先生一模一样。杨广要马上去瞧瞧,胡营长愣愣地说,等我拉泡尿还来得及。待胡营长率杨广赶到时,婴儿早已不知去向。日后胡营长调离小城时,再三叮属,要杨广不要把陈先生那话当话,也不要老想着那个婴儿。说这话是在开完欢送会,两人在厕所里碰见时的事。

经历这件事后,小城人对胡营长和杨广五体投地了。只有那个受了陈先生害的女革大生与众不同。杨广在陈先生死后要胡营长将那三房四妾分一个给他作老婆。这事起因是那天那个七姨太对他说,她还是一个完整的女人,陈先生娶她只是取她肚脐里的阴气,不信可以让他当面试试。正要试,想起这事还没听到命令,便找胡营长讨一个命令。

胡营长认为革命者只能找革命的女性作老婆,回头就和那女革大生说,有一位三几年参加革命的功臣,不嫌她被坏人破了身子,要娶她作老婆。

女革大生竟有办法知道要娶自己的功臣只是个伙伕。

胡营长的话重复了许多次后仍无任何效果时,就下了两道命令:一道命令女革大生去给杨广当妻子,一道命令杨广立刻娶女革大生为妻子。口头命令对女革大生仍没起作用。杨广接到命令却是立刻行动。先是攻占了女革大生的宿舍,接着又攻占了女革大生的床,最关键的攻占同那死去的陈先生的行动差不多。女革大生事后又快活又不快活,犹犹豫豫地说要去告杨广的状。杨广说他只是奉公行事,这时,胡营长带着一帮人敲锣打鼓来祝贺新郎新娘,看着胡营长居然打扮成一个妖里妖气的送子娘娘,女革大生忍不住破涕为笑。三十多年以后搞健全法制运动时,机关里的头儿通知他们交伍元钱,补办一份结婚登记手续。杨广不去,女革大生也不去。一样的不去,各有各的理由。杨广说命令比什么鸡巴证件都有效;女革大生从前的那股子怨气总也没消,说我只是服从上级安排,要补就补一纸正式命令好了。三十多年前,生米煮成了熟饭,女革大生被胡营长连灌了三杯酒,顿时渴望重新享受杨广给她的那种快活,终于与杨广喝了交杯酒。

那天夜里,几番男事女,数次女事男。中间得空,女革大生问杨广革命这么多年怎么还是个伙伕。杨广说,伙伕好,伙伕吃得饱。他说他三几年就当了连长,当连长时战士老提意见,说他不能与战士同甘共苦,一个班战士几天的口粮,常教他一餐吃了。上面就撤了他的职。后来又当上连长,后又为这填不满的大肚皮又被撤职。直到遇上知人善任的胡营长,将他安排作了伙伕,他自己满意大家也满意,于是这才没再大起大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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