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丰听到刘裕这个问题，脑子里闪过一丝想法，却没抓住，下意识回答：“因为缺衣缺屋缺柴火。”
刘裕紧紧追问：“就这一个原因？”
田丰咬牙点头：“不错，就这一个原因。”
司隶地区冻死人，除了这个原因，他也不敢说别的原因，能说是朝廷腐朽官府腐败？
刘裕等的就是这句话，再问：“所以，对那些被冻死的人来说，司隶算不算苦寒之地？”
田丰沉默片刻，点头承认。
都冻死了，还不算苦寒？
刘裕笑笑：“所以，田先生你以为的苦寒之地，会不会和司隶没多大区别？”
“这……”
“缺衣少食没房屋，在司隶，在豫州，甚至在扬州一样会冻死，但有衣穿，有房住，在司隶、在并州、在草原上都能活得好好的。”
“可是，草原以及更北处确实寒冷，夏短冬长，每到冬日，暴风暴雪齐至，连牛羊骡马都会冻死，何况人？”
刘裕摇头：“这就是问题所在，在草原上冻死的也是缺衣少食没房屋的，但凡有一顶厚实点的帐篷都冻不死，和司隶一般无二，如果草原上的冬天真那么可怕，匈奴人鲜卑人早就绝种了，哪来的人口从先秦一直繁衍至今代代不绝？”
又道：“只需修建城池，修建房屋，修建结实的牲畜圈，草原上冻死人和牛羊的概率不会比司隶高。”
再指指西北方向：“在极西之地，有广袤的冰原，那里常年冰雪覆蓋，夏季只有两三月，可谓苦寒之极，却生存着数?万人口。”
再道：“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匈奴人鲜卑人觉得草原苦寒，是因为他们不事耕种，不会筑城，不会建房，吃喝全来自草原，羊吃草，他们吃羊，草场供给不足，就会饿死人，甚至……”
拿小刀在金黄的烤全羊上划拉一下：“他们世世代代吃肉，烧烤手艺却还不如我，甚至连风干肉这种最容易储存的肉食制作方式都没发明，他们就是一群未开化的野人，就算到了中原，也会有许多人在冬天饿死冻死。”
慢条斯理地总结：“所以，不是草原苦寒，而是匈奴人鲜卑人未开化，根本不懂开发改造和利用天地自然，只遵循着野兽的本能杀戮与劫掠。”
再指指新建的县衙：“匈奴人占领这里已有近二?年，却弃之如敝屣，甚至懒得劫掠，可现在呢，田先生，本都尉上任只半年，便已经开垦十万亩良田，更修筑一座堪比晋阳城的新城，今年入冬，可以保证人人有衣有屋有食，田先生，现在的广牧县可是苦寒之地？”
最后笑笑：“这天下，就没什么苦寒之地不能生存，人类生存所面临的种种困境，全能解决，人定胜天，给本都尉足够的人力与时间，能把南边的大沙漠改造成绿洲，只是有的人懒惰，有的人怯懦，有的人无能，有的人无知，这些人面对困境只想着逃避或者被动忍耐。”
说到这，直视田丰：“田先生，您是哪种人？”
田丰听完刘裕这长篇大论，脑子里嗡嗡作响。
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
天底下就没有苦寒之地不能生存？
懒惰、怯懦、无能、无知？
最后一个问题，广牧县苦寒吗？
半年前，广牧县确实是苦寒之地，荒凉偏僻贫穷落后且危机四伏。
现在……
田丰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现在的“广牧县”和“苦寒之地”四个字联系起来，来广牧县第一天看到的金灿灿的麦浪依旧在脑海中荡漾。
再仔细琢磨刘裕刚才那一番话，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不但有道理，甚至有茅塞顿开之感。
以前本能地认为北方就是苦寒之地，从来没想过为何苦寒，有多苦寒，能否改变，直接把北方当作不适合生存的绝地。
可现在再想想，自己既没有亲眼见过，也没有仔细研究过，就全然信了那只言片语。
这不只是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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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是短见与狭隘。
以后在做这方面的决策时，很可能因此而出现重大失误并导致致命的后果。
而且这么多年以来，世世代代的中原人对草原的认知都是贫瘠苦寒不适合生存，连草原人、边境人都这么认为，唯独刘裕持相反态度并身体力行地去改变。
人定胜天！
以前，这只是一句口号。
但刘裕却以亲身行动演绎这四个字，而且成果非凡！
至于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田丰忽然自惭形秽。
自己一向以智谋之士自居，可如果真面对半年前的广牧县，绝对想不到这些，更做不到，只会嫌弃广牧太小太偏僻无法发挥自己的才华。
这算什么？
无知？无能？懒惰？怯懦？
似乎……全占了。
刘裕则乘胜追击：“看田先生神情，似乎有所感悟？”
田丰羞愧难当：“田某确实目光短浅，远不如刘使君。”
刘裕哈哈大笑：“所以，现在，田先生还认为广牧县没有作为吗？”
说到这里，起身遥指北方：“田先生，天地之广阔远超你我想象，不说海外，也不说更北之地，从这里到西海再到北海画一个圈，这一大片广袤的草原足以容纳万万人口，不但有可为，还大有可为，经营好，于民于国可谓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能凭空拓展数百万里的疆域，届时以长安或洛阳为国都，北控草原，南握珠崖，再无游牧之害，如此，便是本都尉终老广牧县也值得。”
田丰听到这话，顿时热血奔涌。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这话说得真好！
这辈子，有此一番成就，死而无憾，也不负此生所学，更无愧于父母君臣，还必然名垂青史。
想到这，紧紧抓住刘裕的手掌：“使君，草原当真能经营成一方沃土？”
刘裕重重点头：“能！”
只要有时间，有人手，在他的带领下，一定能把草原开发出来。
水土流失？
风沙遍地？
草场退化？
那都是可以改善甚至解决的。
穿越前，已经有一代代的人民用数十年时间证明这一点。
沙漠都能变绿洲，还有什么不可能？
何况现在的草原生态比两千年后好太多，治理难度并不高，只要在现在的基础上多植树造林就能解决几乎所有生态问题。
又死死盯住田丰追问：“所以，田先生，愿意赌一把吗？赌上您的未来，干一番大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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