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蛮子砸吧砸吧嘴:“俺倒是想扳本,关键不是没钱了么。”
这个月的饷钱早输光了,外头还?了一屁股债。
不过他无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
孑然一身,又没老婆孩子,典型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卖些军械就是了。”
另一人说道,语气随意,彷佛就跟卖豆腐一般轻松。
李蛮子摇摇头:“不成,俺上月已干过一回,被上头训斥了一顿,这段时日得消停一些。况且那些个质库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再好的东西到了那,也变成不值钱的破烂。他娘的老子那把横刀,只给三贯钱,入他娘的。”
此话一出,立即引得众人附和,纷纷开骂。
“确实黑,俺之前那套铠甲,竟只给了十贯钱。”
“十贯?狗日的。”
“都是些生儿子没屁眼的玩意儿!”
就在众人骂质库黑心时,吐完的余丰年擦了擦嘴角,醉醺醺地说:“把军械卖质库,还不如卖给……价格比质库高好几倍!”
他说话大著舌头,关键信息含糊不清。
李蛮子等人双眼一亮,连忙问道:“余兄弟,你说卖给谁比质库高好几倍?”
余丰年双眼迷离,显然已经彻底醉了:“一个南边来的游商,俺也忘了叫甚。”
南边来的游商?
李蛮子几人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然之色。
什么狗屁游商,怕不是钱镠或钟传派来的人。
谁家正经商人收军械?
不过这跟他们没有关系,莫说是钱镠、钟传了,就是朱温也无妨,他们在乎的是价格比质库高多少。
念及此处,李蛮子摇了摇昏昏欲睡的余丰年,问道:“余兄弟先别睡,你方才说的游商,如今在何处?”
然而,余丰年却丝毫没有反应,含糊不清的嘟囔了几声,便伏在桌上一动不动。
见状,李蛮子不由撇撇嘴。
这小兄弟也忒不禁喝了,才几碗酒就醉成这般模样。
李蛮子招呼道:“罢了,明日再问,继续吃酒。”
反正余丰年也跑不掉。
一人琢磨道:“那游商估摸著不简单。”
李蛮子摆摆手:“你管他简不简单,卖给谁不是卖,钱多钱少才是正经事。”
“这倒也是。”
那人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一顿酒直吃到月上中天,才彻底结束。
李蛮子等人还算讲究,简单收拾了一番矮桌,将余丰年抬进里屋的床上,这才醉醺醺的离去。
?人牙酸的关门声响起,脚步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
黑暗中,本已熟睡的余丰年,忽地睁开眼睛。
躺在床上,余丰年扯过被子盖在身上,脑中回忆著先前说过的话,确定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后,又开始思索明日的对策。
以李蛮子的性子,明日必定来问。
提前准备,届时才不会露馅。
……
翌日。
余丰年照例起了个大早,光着膀子在院中练拳。
不一会儿,他的身上便冒出一层细噸的汗珠。
一趟拳打完,擦拭了汗水,重新穿上衣裳,余丰年开始煮粥。
昨夜喝了酒,大早上来一碗米粥,只觉胃里无比舒爽。
砰砰砰!
就在这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余丰年微微皱眉,放下碗起身去开门。
“李大哥?”
看着门外的李蛮子,余丰年神色诧异。
他知道对方今日会来,但没想到竟来的这般早。
李蛮子哈哈一笑:“哈哈,余兄弟昨晚喝醉了,俺放心不下,所以特意来探望一番。”
这借口也忒生硬了。
余丰年暗自撇嘴,面上却装作一副歉意:“昨日说好了请李大哥吃酒,俺却不胜酒力,?李大哥没有尽兴。”
“无妨,咱们兄弟之间何必这么生分。”
李蛮子摆摆手,大步踏入院中。
余丰年邀请道:“李大哥可用过饭了?俺煮了些米粥,一起吃些?”
“正?俺还没用饭。”
李蛮子是一点不客气,大喇喇地盛了一碗粥,挨着余丰年坐下。
杂粮粥就著腌芥菜,格外可口。
李蛮子人高马大,呼啦呼啦一碗粥就下肚了。
见锅里没粥了,他放下碗,从腰间解下一个布包。
将布包打开,李蛮子先是从中取出一片薄荷叶,又将一枚风干的槟榔放在薄荷叶上,最后抹上一些贝壳粉,裹起来后,塞入口中。
事实上,这会儿嚼槟榔是风潮,就跟后世吸烟一样。
早在北魏时期,贾思勰便在农学名著《齐民要术》中记载:“先以槟榔著口中,又扶留长寸,古贲灰少许,同嚼之。”
尤其南方人,嚼槟榔数量极多。
不过这会儿因运输不便,所以槟榔价格比较高,寻常百姓消费不起。
李蛮子问道:“余兄弟可要来一个?”
“不了,俺吃不惯槟榔的味道。”
余丰年摆摆手。
以前在魏博镇时,他也曾尝过,但受不了那股味儿。
趁著余丰年刷锅洗碗的功夫,李蛮子嚼著槟榔问道:“余兄弟,昨夜你说的那个南方游商可是真的?”
“什么南方游商,许是酒后胡言乱语,俺不记得了。”余丰年故作紧张。
见状,李蛮子笑道:“余兄弟不必紧张,你我相识这几日,还不清楚俺的性情么。”
余丰年脸色一阵变幻,最终咬牙道:“俺也不瞒李大哥,确实有这号人,还望李大哥替俺保噸。”
闻言,李蛮子双眼一亮,凑上前道:“果真收军械?”
余丰年压低声音道:“李大哥就不奇怪,俺孑然一身,也没个活计,却不缺钱用么?”
此话一出,李蛮子先是一愣,旋即恍然道:“俺晓得了!”
想想也是,这后生无依无靠,也没个活计,却能吃香喝辣,时常去赌坊玩两把。
之前李蛮子还疑惑,此刻经过余丰年的诱导,立即脑补出了缘由。
余丰年嘿嘿一笑:“李大哥猜的不错,俺就是靠着这个,勉强混口饭吃。之前是在庐州,因被人盯上,所以才来了润州。”
“兄弟竟有这等门路!”
李蛮子不惊反喜,兴奋之下,黝黑的脸隐隐有些泛红。
余丰年低声道:“李大哥若缺钱,俺可从中牵线,价钱绝对比质库高许多,况且凭咱俩的关系,俺就不从中抽水了。”
“俺刚被上头训斥,这段时日得消停一些。”李蛮子摇摇头,而后话音一转:“不过,俺身边倒是有不少人打算卖。”
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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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丰年心头一喜,说道:“李大哥宽心,俺岂是吃独食的人,不如这样,李大哥介绍来的人,抽水钱俺们二一添作五,可否?”
李蛮子问:“抽水几何?”
余丰年答道:“一般是五分利。”
“才五分?”
李蛮子皱起眉头,显然对这个价钱有些不满。
“哥哥,五分利已不少了,关键是价格高啊。比如一副重铠,完好无损的情况下,能给到五?十贯,五分利便能到手两三贯钱了。即便咱两二一添作五,李大哥也能到手一贯多钱。”余丰年低声解释道。
嘶!
李蛮子深吸口气,喃喃自语道:“他娘的,南边竟这般有钱!”
余丰年说道:“俺不管那么多,只管能否赚到钱。”
“这话在理!”
李蛮子赞?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满脸兴奋道:“兄弟,你跟俺讲讲各项军械的价格,俺心里也好有个谱儿。”
余丰年没想到李蛮子这般急,关键军械的价格,他又不敢做主,只得说道:“这……行情一天一变,俺初来润州,还没开张,回头等俺问问,再告知李大哥。”
李蛮子点头道:“好,你尽快。”
他此刻身无分文,眼下忽然得到一条财路,恨不能立即开始。
毕竟,钱只有攥在手里才算安心。
好说歹说送走李蛮子后,余丰年留了个心眼,没有立即出门,一直等到中午时分,才不紧不慢地出门了。
先是去码头买了些鱼虾,又去粮铺买了些粟米,最后才慢悠悠地转到自家铺子。
见他来了,范洪正欲打招呼,却被庄杰抢先一步说道:“这位客官要买些什么?”
他到底机灵,知晓余丰年这么久没露面,应当被刘叔安排了其他差事。
“俺买几个蜂窝煤。”
余丰年看似随意的说道。
待靠近庄杰后,迅速低声道:“尽快通知刘叔,明日将军械价格告知俺。”
庄杰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表示明白。
接过蜂窝煤,付了钱后,余丰年径直离去。
目送他离去的背影,范洪挠挠头,若有所思。
他只是不如庄杰等人机灵,却并不傻,余丰年与庄杰反常的举动,让他品出了一些味道。
……
十里山。
相比起第一次来时,如今山寨几乎大变样。
一排排黄土草棚屋子拔地而起,入口处的山谷狭窄处,也竖起了一个寨门,寨门两侧各有一个瞭望台,其中有披甲执?之人警戒,终于有了些匪寇山寨的气度了。
这处寨门的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
因为十里山虽广袤,却并不高,亦不险峻。
真想清剿的话,一道简陋的寨门根本挡不住大军,况且也能从其他方向翻进来。
此时,刘靖正在与庄二、庄三两兄弟巡视山寨。
庄二大病初愈,身子还有些虚弱,没怎么开口。
而且刘靖看出来了,他虽是庄三儿二哥,实际上却老实本分,大事上基本都是庄三儿拿主意。
一边走,庄三儿一边解释道:“这十里山的逃户还真不少,最近这段时间共招了近?人,大多都是青壮,俺按照刘兄弟的意思,挑选出了一批,共计四十?人,只是碍于粮食不够,所以暂时还没操练。”
山中并非没有老弱妇孺,而是绝大多数进山没多久就死了。
山里环境艰苦,毒蛇毒虫遍地,虎豹横行,能挺过去的大部分都是青壮。
而即便是青壮,活过三年的也寥寥无几。
“辛苦庄兄了。”
刘靖微微一笑。
庄三儿佯装不悦:“你我相识这般久,也别庄兄庄兄的叫了,听着生分,直接唤俺名字即可。”
刘靖点点头:“也好,往后你也唤我姓名。”
“那不成。”
一直沉默寡言的庄二忽然开口,提议道:“如今俺们都在刘兄弟手下讨饭吃,便称一声东家吧。”
闻言,刘靖看了庄二一眼,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这就是在噷投名状了。
往后弟兄们跟着你混,你是老大。
别看只是一个称呼的变化,但其中的意义可大了。
“行。”
刘靖也不矫情,点头应道。
见他应下,庄二两兄弟也露出笑容。
刘靖收敛笑容,压低声音道:“军械已经有眉目了,你们这边继续招募逃户,往后我每半个月送一次粮食,太频繁了,怕引起人怀疑。”
“俺晓得了。”
庄三儿郑重地应道。
刘靖吩咐道:“带我看看你们的军械。”
“好。”
庄三儿自然应允,领着刘靖来到一间草棚中,木床正对面,一副铠甲撑在木架上。
铠甲虽破旧,却很干净,看得出来庄三儿十分爱护,经常擦拭。
庄三儿摸著甲叶,语气唏嘘道:“这套山纹马步甲,是俺爹传下来的,马步双用,已经有些年头了,大大小小修补过十余次。”
军中并非人人著甲,哪怕是盛唐时期,军队著甲率也不过五成。
而这五成之中,多为布甲、纸甲、藤甲以及皮甲,铁甲只有精锐可穿。
而铁甲又分半身轻甲与全身重铠。
毕竟,哪怕是轻甲,算上兵器等负重也有三四十斤,背负这等重量作战,非精锐不可为。
而能着重甲的,那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眼前这套山纹甲,便是重铠。
一套重铠造价高达七八十贯,是正儿八经能当做传家宝传下去的。
由此可见,庄三儿等人在魏博镇的时候,地位应当不低。
就比如?徒镇,并非军事重镇,所以士兵只有?余名,而铁甲……刘靖在镇上这么多天了,压根没见士兵穿过。
说不定整个牙城之中,都凑不出十套铁甲。
刘靖问道:“我能穿戴么?”
“有何不可。”
庄三儿晒然一笑,主动取下甲胄。
刘靖脱下外袍,接过庄三儿递来的拕泥遴穿上,随后又将吊腿绑在小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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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是裙甲、掩膊,在然后是胷甲、臂鞲、裈甲、腹吞、袍肚,最后才是兜鍪顿项。
刘靖虽是新手,可好在有庄三儿从旁指导。
可饶是如此,也花了足足一刻钟的时间。
穿戴完成后,整个人彻底笼罩在铁甲之下。
左腰胯横刀,右腰插著骨朵,腰后别著一柄手弩,身背长?箭袋,刘靖本就生的高大,气质英武,此刻穿上山纹甲,宛如一尊神将。
刘靖感受了一番后,原地蹦了两下。
他估算了一下,这一套少说也有四五十斤。
也不难怪当初庄三儿等人打劫他时,没有穿戴齐全,若穿着这身走山路,可想而知有多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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