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陈冀(1 / 1)

陈冀感觉他的意识在一片黑暗而又腐臭的泥沼之中沉浮。四周深沉的黑暗仿佛化作有形的触手缠绕住他的身体,将他往下拉扯。就像他儿时落水的时候缠绕在他脚上的水草那般。他想要挣扎,却发现四肢被粘稠的脓液所挤压,缓慢的与他融为一体。

这次大抵是没有人会如同儿时那般来将他从这里捞出了吧……

骤然灌入胸腔的寒气令陈冀猛地睁开了眼睛,他弓起身子猛地吐出大口脓液。胃部抽搐的感觉对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大夫来讲无疑是种折磨。当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感褪去时,陈冀下意识的摸向胸口,那里本该有一片腐烂的创口,但是他触碰到的却是完好无缺的皮肤。

他喘著粗气翻过身,瞳孔中却映射出银河倒悬般的奇景。

冰晶凝成的少女悬浮在半空,弯腰俯身看着他。银发垂落如瀑,发梢间流转的星芒照亮了这片死寂的河岸。

陈冀认得这副面容,倒不如说现如今这片大地上没有人不认识面前这位降世救灾的仙人。

“孤身一人来到此处清理尸骸,你倒是挺大胆的。”

伏雪衣看向一旁,数十具尸体七零八落的摆放在草垛之上。面前这个大夫直到昏迷前的最后一刻都在拖拽尸体进行焚烧。但是奈何一人之力着实有限,不远处的河流之中依旧堆积著大量的尸体,这些尸体在河中堆积成小山丘,引发的腐变使水质劣化,从而使下婈饮用河水的人产生病变。

陈冀顾不得尚且虚弱的身体,连忙爬起身欲行稽首大礼。却被伏雪衣侧身躲开。

“玄女娘娘,在下陈冀……”

陈冀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像是被砂纸磨过,他慌忙的从地上爬起来再次面向伏雪衣,他只是拱了拱手。这一次伏雪衣没有侧开身子。

“在下丰阳城人士。七日前,丰阳城突发大量的高热疫症,病患先是口渴难耐,继而皮下出现红斑……”

陈冀的叙述被远处尸堆传来的异响打断。他扭头看去,有几条野狗正把一具泡的发胀的尸体拖拽出水面。

“在下循着病患的取水路径沿河而上,在此处发现……发现……”

“发现疫病之源便在此处。”

陈冀扯开胸口的衣襟,露出尚未消退的黑紫色咬痕:“在下愚钝,未做足防备便贸然……”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往昔的记忆像是毒蛇般啃咬着他的神经。三日前他初至此地时,上百具尸体在河湾处堆积成山,有一些尸体的腹部肿胀如球,一被外力所挤压就会爆裂炸开。溅起的蚊虫遮天蔽日。陈冀有心躲避,却依旧被从腐尸中钻出的怪虫啃咬到胸口,伤口在那之后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腐烂变异,随后陈冀年老的身躯就承受不住迸发的高烧而陷入了昏迷。

“莽撞……”

伏雪衣摇了摇头,手伸进斗篷内侧摸索著什么。陈冀听不出伏雪衣这句批评中的情绪,局促的站在原地。当他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颗散发著蜂蜜香味的糖丸被塞进了口中。

下意识的咬破药丸表面的糖衣,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糖衣的甜味很好的压制了苦味,让人不至于反胃呕吐。却也形成了甜中带苦的奇怪味道。老大夫露出了一个拧巴的奇特表情。

“早晚饭后吃一颗,三日量。以后莫要做这些莽撞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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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冀双手捧着数颗药丸,最终又无言的朝着伏雪衣行了个大礼。

“此处我来处理,你速速返回净处。”

陈冀望向河湾处的尸堆,蚊蝇仍旧在尸堆上飞舞,他扭头看到自己那装有石灰的医箱被放置在身后不远处的岩石旁。当他捡起医箱时,某种清越的笛音刺破了死尸的腐臭味。

伏雪衣抬脚踏入河湾,玄色斗篷浸泡在尸水中却依旧纤尘不染。当嘴边的冰笛跃动出音符之时,浑浊的河水化作实质的冰丝,卷起了其中的数百具腐烂尸体。

“这……这是什么曲子……”

陈冀的喉结上下滚动,他看到堆积成山的肿尸被冰丝卷起,蛆虫与蚊蝇如同雨点般坠入河水,又在触及水面之时化作冰点,随即化作尘埃。

浑浊的河水逐渐变得清澈,伴随着伏雪衣逐渐高昂的笛声,细密的新绿嫩芽钻破土壤。那些被冰丝卷起的肿尸被放置在曾经的营地之上依次排开。

笛声转入低回处。伏雪衣自河中跃起踏入尸阵中央,新生的嫩芽拂过尸体肿胀变形的面容。陈冀靠近发现那些青黑色的腐烂面孔在此刻竟然逐渐褪去死气,化作沉眠的安详面容。

细小的藤蔓伴随着笛声缠上了尸体的脚踝。淡蓝色的花朵在尸体的腐肉上绽放,那些刺入尸体皮下的根系却丝毫不显狰狞,反倒像是母亲在梳理婴孩凌乱的发梢。

“尘归尘……土归土……”

伏雪衣的吟诵声混入乐符。陈冀眼睁睁的看着尸体被藤蔓拉入大地,腐肉与白骨在没入土中的瞬间变化作滋养这片大地的肥料,众多安详的睡容在这一刻全部化为无形。

当最后一具尸体没入土地,伏雪衣的奏曲也进入了尾声。手中的冰笛化作漫天碎屑,陈冀看着立于及膝花丛中的伏雪衣,她最后拍了拍手,对着花丛双手合十。

“生死无常,呜呼哀哉。”

“这是什么曲子?”

陈冀最终忍不住内心的好奇,开口问道。

“《葬鹿兰》。”伏雪衣回想着穿越前的那个晚上,当她拎着刚买的长笛钻入道藏阁再次将手伸向那卷《黄竹歌》之时,系统从角落里拽过来了这份曲谱砸在她的头上。随后将她踹出了道藏阁。

“此间事了,你也速速回去吧。”

伏雪衣正欲离去,陈冀却突然上前扑倒在地。

“玄女娘娘,丰阳城尚有数百病患等死,在下面对此等病症实在是力有未逮……”他的额头重重的磕在泥土上,“求娘娘垂怜!”

伏雪衣的长靴停在五步之外,陈冀感受到伏雪衣的视线扫过他的身体,感觉自己此刻的所思所想在这一刻无所遁形。良久,他终于听到了一声叹息。

“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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