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车在龟裂的官道上颠簸前行,驾车的王伯时不时的回头偷看。丝毫不管前方的老驴将板车拽向路边的草堆。
“王伯,看路。”
就在板车即将被老驴拉入沟子的时候,陈冀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王伯连忙拉?缰绳,惊得老驴尖啸一声,扬起了前蹄。
伏雪衣依旧稳稳的盘坐于板车最末端,手中的巨大的书籍甚至不曾移动半分,她左手托著巨大的空白书籍,右手执著一根似是琉璃锻造的笔快速在纸页上编写着什么。陈冀试图伸头凑过去看那本书上的内容,却只依稀看到了“煮沸”,“蚊虫”之类的字眼,在另一册的书页上还画著一幅栩栩如生的人头画像,一块布匹遮住了画中人物的口鼻。似乎是教人如何遮住口鼻的图解。
“娘娘……您在写什么?”
“此地的疫病似乎比我预想中的更为严重。”伏雪衣抬起书的封皮,《避瘟备急全录》六个大字工整的写在似乎是某种动物皮革制成的封皮之上。“我并非专门的医官,但是一些较为基础的岐黄之术和避瘟之法我还是懂得的,到时候我写完这些东西你便拿去分发给用得上的人,也能少死点人。”
陈冀看着伏雪衣手中足有四指厚的巨大医书,喉结不由的上下滚动。这年头的书籍,尤其是医书这种东西是真正意义上的万金难求。一册完整的医书足以作为一个世家大族的传家宝被代代相传,哪怕是他这种在一城之地颇有名声与地位的大夫想要借阅一下那也是难上加难。
更何况是从面前这位手中传下的医书,如果真的成书后四处刊发那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至于伏雪衣所说的她并非医官,所写也不过是基础的避瘟之法这种说辞,就连在前面赶着老驴的王伯也是不信的。
日头西斜时,回丰阳城的路途也过了大半。王伯注视著驴车路过一处依旧干涸的河床,他想起此处河道在半月前还是波涛汹涌的河道,玄女降世的那场雨为此处注入了新的生机。但是这些日子以来,每次当他赶着车从这里路过时,都会注意到那凶猛的水流比之上一次见到时都要衰弱几分。最终在昨天的正午时分,再次回到了不久前大旱时的样子。
“娘娘……老头子我斗胆问您,这场旱灾真的过去了么?”
伏雪衣闻言看向王伯,见他正盯着干涸不久的河道出神。收起了手中还未写完的医书,陈冀也看到了一旁的河道,同样也忧心忡忡的说道:“最近似是这般再次干涸的水脉不在少数,万民虽得益于娘娘种下的?果林不用担心口腹之欲。却也仍旧忧心水脉的再次枯竭……”
“还早。”
伏雪衣探出板车,伸手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向陈冀与王伯展示。那本该湿润黏腻的泥土却在此刻呈现沙子般的质感,一如那被暴晒三载之久的荒原。
“半月前的那场雨虽然解了燃眉之急,但是沙化的土地与岩层无法留住水源。地底的水脉网路与河道依旧在持续失活。”
砂砾从指缝间尽数流光,伏雪衣屈指轻弹,蓝色的流光在半空中组成青州的地形图。王伯丢掉手中缰绳与陈冀一同探过身子,哪怕是他们也能看懂那代表着青州地下水脉的蓝色流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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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此处,还有此处。”
伏雪衣依次在地图上点出十二处红点,“这些地方都是在未来几月水脉即将枯竭的地界。还需进行降雨。至于那些土质,我种下的植被自会进行改良,无需过度担忧。”
王伯脸上的忧愁逐渐散去,正当他不顾四处乱窜的驴车想要在车上行个大礼时,前方官府张贴的告示钻入他的眼角。
王伯转身拉起缰绳,官道前方横著官府新立的界碑,朱漆描绘的“丰阳”二字下方贴著告示:凡私设玄女祭坛者,杖二十;制作贩售星纹织物者,罚没家产。
糨糊未干的缉捕令上,画师拙劣的临摹著伏雪衣的法体本相,眉眼间尽是妖魔化的戾气。
“这倒是新奇的体验。”伏雪衣跳下板车凑近看了看自己的画像,她法体上流转的星辉与缉捕令上妖气四溢的自己形成了荒诞的对比。
“作孽啊……”
王伯啐了口唾沫,随即他警惕的望了望四周。丰阳城最近因疫病之灾被官府的人断了进出的路子,再加上此处地处偏僻,所幸除了他们并无其他行人。
“这几日官府不仅禁止我们私下祭拜,收缴了城内几乎所有的玄色布料。还总是会派人去集市那些人多的地方盯梢。”王伯愤愤不平的说道:“但凡有人说了一句玄女娘娘的好话,那人就会被官差抓去,等回来的时候个个鼻青脸肿。若是缺胳膊少腿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人祸……到是比天灾更难度过。”回想着历史记载中未来几十年的战乱,伏雪衣掏出了斗篷下还未写完的《避瘟备急全录》,她摩挲著封皮上的那几个大字。心中思索著或许多写些书会比较好。
王伯忽的看到官道的另一边出现了行人的身影,他赶忙扯了扯陈冀的衣摆,示意他注意来人。
“娘娘可否稍作变换?”陈冀慌忙上前,他比划著面部。“如今丰阳城只进不出,而且城内四处都是眼线……”
“无妨……”
伏雪衣眼中的星光化作月华,陈冀只觉得眼前漫起霜雾。当寒气散去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失了神。
冰晶凝就的银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浸染成墨色,仿佛有人将上等的墨汁倒入其中。发丝垂落至胸前时,末端自发的系上了靛青色的布条。眉眼间非人质的凌厉轮廓勾勒出了柔美的线条。鼻梁仍旧带着几分冰雪雕琢的冷峻,却被脸颊上尚未退去的婴儿肥中和了几分。她紧抿薄唇,眼波流转间。陈冀注意到伏雪衣的眼瞳依旧是那般的摄人心魄,但却被隐去了锋芒,只余下那美丽的冰蓝色光芒。
“走吧,陈冀。”伏雪衣的玄色星纹斗篷化作普通的麻布长袍,少女向著一旁看呆了的两人打着招呼。“之后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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