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暖黄的烛火在杯中晃动,映出路不凡眼底的几分醉意与疑惑。
他仰头饮尽残酒,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阵灼热。
目光缓缓扫过席间几人,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沉声道:“我虽然来这清风城两月有余,但整日困在书院,对这地界着实知之甚少,你们给我讲讲这地界上的风土人情吧。”
话音落下,路不凡心中暗自叹息。
今日在集市的所见所闻,如同一记重锤,敲醒了他对这座城池表面平静下暗流的认知。
尤其是那贪腐的县令,其种种行径,让他迫切地想要摸清这方水土的底细,以便在这陌生的环境中寻得立足之地。
周长盛听闻,眼中瞬间闪过一抹亮色,整个人如同被点燃的火把,兴致高涨。
他挺直腰板,胸脯高高挺起,脸上洋溢着得意之色,大声说道:“哦,不知先生想了解什么,这里上到达官显贵,下到那家花楼花魁,我在这个地方从小长到大,不敢说无所不知吧,基本也差不离!”
或许是见武岚欣和无双一直都是男儿身打扮,举手投足间颇有英气,他说话便没了顾忌,连平日里难以启齿的青楼之事,也毫不避讳地说了出来。
路不凡刚咽下的酒差点呛出,心脏猛地悬到了嗓子眼。
他偷偷用余光瞥向身旁二女,见她们神色如常,举止自然,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他可是心里门清,这俩人可都是女扮男装的。这尴尬的话题,若是处理不好,怕是要生出不少事端。
为了避免尴尬,他赶忙转移话题:“那就先讲讲这清风城的豪门望族吧。我初来乍到,总得知道哪些人是这城里的风云人物。”
“哦,要说豪门,那必然是赵家、徐家和周家,这三家可是当之无愧的领头羊。”周长盛眼中闪过一丝敬畏,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
“这三家在城中根基深厚,势力庞大,跺跺脚,这清风城都得颤三颤!不过,谁能想到,这平日里威风八面的三大家族家主,曾经竟为了一个姑娘,搅和出了一堆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恩怨怨。”
“哦,发生何事,展开讲讲”,路不凡一听,瞬间来起了兴趣,其他两人也是扑闪著好奇的眼睛看向周长盛。
周长盛见众人都竖起耳朵,吊起了大家的好奇心,心中颇为得意,于是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那段尘封的往事。
“十年前,城中教书先生柳夫子的女儿柳婉娘,那可是名动一时的奇女子。”周长盛的眼神中浮现出一丝向往,
“她生得花容月貌,眉如远黛,眼含秋波,一颦一笑都勾人心魄。更难得的是,她才情出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诗词歌赋信手拈来。
这样的人物,自然成了城中公子哥儿们追捧的对象,其中,赵、徐、周三家的少主,也就是如今三家家主,更是对她倾心不已。”
“先说徐家,徐家大公子徐文俊,平日里就爱附庸风雅,自诩是个风流才子。”周长盛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
“听闻柳婉娘的才名后,他仗着徐家财大势大,又与县令关系噸切,根本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直接派人抬着成箱的金银财宝、华丽的绫罗绸缎到柳家提亲,那阵仗,说是强娶也不为过。
柳夫子为人正直,最看不惯这种仗势欺人的做派,当场就严词拒绝了。这下可惹恼了徐文俊,他怀恨在心,在城中处处刁难柳家。
柳夫子的私塾中的学子不敢上学,纷纷退学,之后就没了生源,门可罗雀,柳家也被骚扰得不得安宁,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赵家二公子赵逸飞,与徐文俊截然不同。”周长盛顿了顿,语气变得柔和起来,“他生性豪爽,武艺高强,在庙会上对婉娘一见钟情。
自那以后,满脑子都是婉娘的身影。他没有动用家族的权势,而是亲自上门,真诚地表明心意,说愿以真心对待婉娘,护她一生周全。
本是一段佳话,可赵、徐两家本就有生意上的旧怨,徐家得知赵家也看上婉娘后,更是恼羞成怒,处处使坏。
听说赵家一次押镖途中,货物被劫,损失惨重,坊间都传是徐家暗中勾结山贼所为。自那以后,两家仇怨越来越深,势?水火。”
“还有这周家,周家世代为官,在朝堂之上也有一定人脉。周家长子周明轩,饱读诗书,气质不凡。”周长盛继续说道,“他与柳婉娘在诗会上相识,二人相谈甚欢,诗词唱和间,暗生情愫。
可周家在城中势力本就被徐家压制,徐家哪能放过这个打压周家的机会?在县令面前一番添油加醋的谗言,周家便遭官府多次调查,生意一落千丈,名声也毁于一旦。
周明轩心里清楚,这都是因为自己和柳婉娘的关系,引得徐家嫉恨,可他却无能为力。”
“此后,三大家族为了柳婉娘,明争暗斗不断。表面上,在各种场合碰面时,还能寒暄几句,维持着那虚假的和平。可实际上,私底下都在憋著坏呢。”周长盛摇摇头,语气中满是感慨,
“徐家仗着县令撑腰,继续对赵、周两家使绊子;赵家则暗中训练人手,招兵买马,准备找徐家算账;周家也在四处活动人脉,想要扳倒徐家。这一场争斗,波及甚广,闹得满城风雨。
可怜那柳婉娘,一介弱女子,看着因自己引发的纷争,满心愧疚却又无可奈何。
后来,柳夫子不堪其扰,带着柳婉娘离开清风城,想要远走他乡,寻一处安宁之地。
可谁能想到,这一走便是永别,他们刚出城门不久,就遭遇了劫匪。
柳夫子为了保护女儿,当场被杀,婉娘被这群畜生羞辱了一夜。第二天,不堪其辱的婉娘,在城外寻了一棵柳树,上吊自尽了。”
故事讲完,席间一片寂静,众人皆沉浸在这段悲剧之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仿佛那悲惨的画面就浮现在眼前,柳婉娘的绝望,柳夫子的无助,还有三大家族的明争暗斗,都如同一场噩梦,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路不凡突然回过神来,眉头微皱,眼中满是疑惑:“等等,你不过十几岁,这些十几年前的事,你如何知晓得如此详细?”
周长盛尴尬地挠挠头,脸上泛起红晕:“这都是听家父说的。家父曾是临安郡的行政参议,掌管地方上的监察之事,知晓不少地方秘闻。这些事,也是他闲暇时讲给我听的。”
“原来如此。”路不凡点点头,心中的疑惑解开,却又生出新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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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世代为官,怎会怕一个小小的徐家?按理说,官威压人,徐家再厉害,也不该如此啊。”
“这其中的缘由,说来话长。”周长盛神色变得凝重,“周家上任家主曾是前朝上饶郡郡主,那时的周家,风光无限,权倾一方。可后来族亲离世,他按照祖制辞官守孝。
三年期满,恰逢时局动荡,国家混乱不堪。上饶郡百姓受不了压迫,揭竿而起。这位曾经的郡主,运气实在不好,被牵连其中,直接被贬到一个小地方当了县令。
从那以后,周家便一蹶不振,一直不得志。如今徐家攀上清风城县令这棵大树,自然不把周家放在眼里。
哦,对了,还有件事儿。今年刚开科举,孙教习拿下县试第一名,徐家族长之女被许配给孙教习。二人刚新婚不久,孙教习就被捕入狱了。”
话音刚落,众人回过味来,齐刷刷的看向路不凡。
“操!”一声国粹从路不凡的嘴里喷涌而出。手中的酒杯差点摔落在地。
妈的,孙教习入狱多少跟自己有关,不对,这是跟自己有直接的关系。那自己岂不是也无意中惹上这个徐家了。
不过又仔细想想,这孙教习被抓已经过去半月了,有段时间了,也没见有徐家找上自己,想必应该没事,路不凡这么安慰自己。
他强压下心中的慌乱,然后问道:“这徐家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
“徐家的生意可广了,最赚钱的就是酒楼生意,这醉仙楼就是他们的产业,每日宾客盈门,可谓是日进斗金。”周长盛掰着手指,细细数来,
“还有官府下发的贩盐差事,也归徐家掌管。这盐可是民生必需品,利润丰厚,徐家靠着这个,赚得盆满钵满。在这清风城,徐家可谓是一手遮天。”
路不凡暗自思忖,这不是撞到自己老本行上了吗,酒水、精盐自己都有办法,若徐家敢来找麻烦,自己不介意让他们见识见识,来自21世纪的营销手段。
可心中的担忧却并未减少,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徐家在这清风城经营多年,根深蒂固,想要与之抗衡,谈何容易。
“那你父亲是怎么回事儿?是犯了什么事儿?”路不凡有些好奇。毕竟都当了一郡的长官。怎么能说倒台就倒台。……”路不凡话未说完,便见周长盛神色黯然,眼神中满是悲伤。
“学生也不清楚。”周长盛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哽咽,“父亲被带走之前,经常忙碌到深夜,书房的灯常常亮到天明。我偶尔经过,能看到他在房中踱步,眉头紧锁,似乎在为某件事忧心忡忡。
他什么都没跟我们讲,只是有一天,突然被郡县的人押解进京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父亲的消息。
不知从何处传来父亲去世的消息,如今家中早已不复往日光景,家破人?,我也成了这乱世中的浮萍。”
“别灰心,总会好起来的。”路不凡拍了拍周长盛的肩膀,轻声安慰道。
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在这动荡的世道,想要翻身,谈何容易。
这顿饭,路不凡知晓了诸多隐秘,也意识到徐家的难缠。
他心中忐忑不安,不知因孙教习一事,徐家会不会对付自己。未来的路,充满了未知与挑战。
北风呼啸,不知不觉间,窗外飘起细雪,纷纷扬扬,如柳絮般轻盈。雪花在空中飞舞,为这座城池增添了几分凄凉。
屋内,众人围坐在一起,吃著热气腾腾的火锅。火锅里的汤汁翻滚,散发著诱人的香气,驱散了些许寒意。
欢声笑语中,温馨与屋外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这一方小小天地,成了这乱世中难得的温暖港湾,暂时让众人忘却了外界的纷争与烦恼。
然而,谁都知道,这短暂的安宁,或许并不会持续很久,未来,还会有更多的故事在这清风城中上演,或悲或喜,都将成为这座城池历史的一部分。
暮色如墨,将最后一丝天光尽数吞噬。
晚饭的热气在冷空气中消散殆尽,周长胜与武岚欣裹紧粗布棉衣,向路不凡拱手道别。
二人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小院,身影渐渐消融在夜色与飞雪噷织的幕布中。
庭院里,积雪簌簌落下,覆满青石板,唯有廊下灯笼在寒风中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刺骨的寒意顺着衣领灌进脖颈,路不凡缩了缩脖子,转身往自己的小屋走去。
推开门,屋内新砌的火炕正散发著融融暖意,将四周的墙壁烘得微微发烫。
正要关门,忽见一抹倩影闪过,无双迈著轻盈的步子跟了进来,发梢还沾著细碎的雪粒,在昏黄的烛光下泛著微光。
路不凡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怎么,还有事?”。
无双不答,只是轻轻甩了甩头发,水珠溅落在青砖地上。
她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似是被屋内的暖意勾起了兴致,慢悠悠地在屋内踱步,目光在火炕上停留许久,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那模样,分明是打定主意要在此处落脚。
路不凡心下了然,这寒夜确实难熬,自己新搭的火炕,在这冰天雪地里,无疑是最诱人的去处。
“既然如此,我们便再聊会儿。”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从墙角取出酒坛,为两人各自斟上一杯。
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摇晃,蒸腾起的热气带着醇厚的酒香,在屋内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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