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逃离(1 / 1)

秦父秦淮明的生日在春天之后,他不兴过什么生日,日常跟朋友的聚餐多的仿佛每天都在过生日。

这是他们婚后碰上的老丈人的第一个生日,周自横早早就开始打听秦父的喜好。

秦满却让他不必费心思:“你送什么他都不喜欢,吃个饭就行。”

细问才知道,秦满自从上大学后,每年都会攒钱给秦父买生日礼物,但每一次得到的反馈都是负面的。

第一个生日礼物是一双运动鞋,秦淮明总是穿皮鞋,但到了夏天皮鞋闷脚不透气。收到后秦淮明一句“你看我什么时候穿过运动鞋?”浇灭了秦满的热情。

第二个生日礼物是男士洗护套装,秦淮明又是一句“我不要。”秦齂劝说这是孩子的一片心意,花的孩子自己的钱,秦父又是一句回怼“羊毛出在羊身上”。意指秦满花的不还是他的钱?秦满委屈到发誓再也不要送他礼物。

第三个生日礼物是秦满刚工作的第一年,赶上了秦淮明五十岁的生日,秦满抽签抽了三个多月抽到了生肖版茅台,秦父还是一句“我不喝茅台”打发了人。

都说事不过三,人的热情是有限的,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今年秦满真是不想花心思了。

秦父生日当天不是周末,秦满下了班才往酒店赶,周自横本说和她一起去,学校和酒店不在一个方向,秦满让他别折腾了,约好酒店见。

因此等她到时,已经来了很多人了。除了两家长辈外,还有几个秦父的朋友,秦满一一打了招呼后坐到周自横身边。

张叔是秦父儿时的玩伴,家里一个儿子,见到秦满主动开口:“还是养女儿好啊,当个老师,工作又好,还能陪在身边,要我说啊,还是淮明有福气。”

秦父接过话茬:“我啊,也不图什么。我们家是女儿,我就觉得当个老师蛮好的,她要是去别的城市工作,我和她妈妈也不放心。”

普通的寒暄过后就正常开席了,生日蛋糕是被秦父禁止出现的,所以饭局就是喝酒吃菜聊天。

“老秦,你女婿今天可逃不掉啊,得陪我们喝尽兴!”坐在秦父右手边的夌叔是秦父的工作伙伴,最爱酒桌文化。

秦满听到这话脸色就难看起来,她特别厌恶酗酒和抽烟的人,喝酒讲究小酌怡情,大喝就伤身了。

最后周自横陪了一杯又一杯。没办法,三两句话一说,不动声色地将女婿的酒量和喝酒的诚意与老丈人的面子挂上钩,偏偏老丈人没有帮着挡酒的意思,周父也表示随意,所以这酒……周自横非喝不可。

“爸,他酒量不太好,最后一杯了,别再倒了。”秦满忍不住干预。

秦父拎着分酒器看了看周自横,女婿的态度让他喜悦倍增,深感满意,于是欣然答应。

九点多将近十点,终于散席了。

临走时,秦父又拉着秦满扯闲篇:“结婚了,大姑娘了……爸爸很开心。”

虽然不知道他开心什么,但秦满也只好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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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人了,就要做个好妻子。相……相夫教子,懂不懂?你张叔说得对,老师这个职业好,有寒暑假,能够更好地照顾家庭。”

秦满有点听不下去了,想扭头走,却被秦父拽回头:“听我讲!我以前还觉得你这个中专老师,上不了台面,但我现在想通了,随你去吧,你都嫁人了,你老公都没说什么,爸爸就不管了。”

“但是呢!你也该考虑孩子的事情了。结婚这么长时间,你公婆该有意见了。好好处好婆媳关系知道吗?别给你爸丢人,哈哈哈哈,去吧。”

“结婚就非得生孩子吗?”秦满忍了半天还是没完全忍住。

秦父听完大笑一声,然后低下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秦满:“不生孩子人家娶你干什么?”

秦满无语至极!一晚上的坏心情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回去的路上她连说话都提不起兴致。脑子里想的是她的毕业论文,书写的是对女性困境的探讨,寻求的是超越困境;是她内化于心的对男女平权的认?。

她知道秦父有大男子主义,在她学生时期听到秦父说“养女儿压力小,不用那么辛苦工作”的时候;在她小时候羡慕别人有哥哥吵著闹著也要妈妈给她生个哥哥时妈妈说“有哥哥就没你了”的时候;在她大学时得知母亲流产掉的那个孩子是“妹妹”的时候;在她临近毕业父母根本不曾考虑她走回家以外的任何一条路的时候……

秦满早就明白,独生女的名头并非是反对重男轻女的象征。她不过是时代的独生政策的产物,而她的独生女身份甚至还多亏了那个未曾谋面的妹妹,若是个弟弟,她不知道她还是不是独生女。学生时期,父母在意她的成绩是否名列前茅,能够上什么档次的大学,但他们并不在意她选什么有前途的专业,未来会去哪座一线城市发展,因为他们只想她读师范,回家当老师。她本以为,学历和智力是她的立身之本、社会竞争力,可在父母眼里,那些只是她的嫁妆,作为辅助者的荣誉称号,而非创造者。

她的父母爱她吗?当然!对她的好是真的吗?肯定!但那样的爱她欣然接受吗?不是的。

她早就学会用成年人的目光看问题,也早就成长到能看懂问题背后的本质,她的父母也有很多很暖心的时刻,但她依旧会心痛。当一棵树的根被禁锢时,给它施再贵的肥料,浇再多的水,它长出多美的叶子和枝干,都掩盖不了它没有自由的事实。

今晚的那些刺骨的话所揭开的不堪入目的回忆,秦满本以为她独立后就再也不会重温了,但此刻她意识到,只要她还在这座城市,她就摆脱不掉。

“爸今天说的话……我不认?。”到家后,周自横独自坐在沙发上醒酒,看着去厨房帮他倒蜂蜜水的秦满开口。

秦满没预料到他会这么说,即使她猜忌过周自横会不会也是她父亲那样的人。

“你就是你,你的能力,你的智慧,你所努力获得的一切,不因为你的性别而有别于男性。”周自横在饭局的开头就察觉了秦满的不适,而秦父和他的朋友,看似夸赞秦满,却无时无刻不在否定她的主体性。他也会感到不舒服,因为秦满是自己人,也是他认识很久的朋友。

“你不会觉得我矫情吗?父母给了我房给了我车,给了我优渥的生活,已经过得比大多数人好了,却还在顾影自怜。”秦满不觉得自己矫情,但她也不认为所有人都理解她。

“不会。”周自横郑重地说,“痛苦的心情都是一样的,没水喝的人也没资格指责抱怨水脏的人矫情。”

等他说完这句话,秦满就奔向他,然后抱着他号啕大哭。

半夜三点,秦满醒了,又想到昨晚的事,转头试探地推了推周自横,结果一推就醒了。

“怎么了?”周自横一个挺腰坐了起来。

“如果我说……我想换个城市……”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她都想逃离。父母的观念早已形成,她无力改变,但她最起码不想再承受那种不被当作独立的个体而尊重的痛楚了。

一个研究女性主义的学姐曾发过一条朋友圈:乡愁是男人的奥德赛,而逃离,才是女人的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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