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曼黎,39岁,上海蓝洋江城区古月部经理。
今年是她从业保险的第20个年头。自19岁入行,她便战绩彪炳。396单保险,最大800万的实缴额,十年成就人生第一个MDRT(百万圆桌会议成员),接着又是TOT,她自认作为业务员,保险业的奥斯卡已被收入囊中。
人生至此,春风得意。
志得意满,胡曼黎也不藏着掖着。比如这天有人要来采访她,她特地将地点安排在自己位于中心城区的曼都花园家中——地理位置优越,环境又好,高耸的楼群被郁郁葱葱的绿化包裹,还有美丽的池塘,即便小区其实并未实现人车分流,价格与?地段新房相比,拥有较高“性价比”。
作为保险业务员,她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展现自己的机会,Burberry的衬衫、Dior的半身裙、香奈儿的耳环、爱马仕的大H皮带、华伦天奴的尖头鞋——虽然堆砌得太多,反而显得毫无章法,但她毫无知觉,冲著镜头不断表现自己:“做保险,信任就是生命——”
语速很快,信息又很噸婖,精神也很亢奋,仿佛没完没了。主持人李珊被轰炸得有一点思维发散,目光扫视过胡曼黎的这套房子。
房子很大。客厅就有百来平米,一头是一整片的落地窗,另外一头是西厨。往里走是长长的走廊,走廊两旁是房间。走廊的尽头摆放著时下流行的网红摆设桌,桌子上面是一张硕大的艺术照。艺术照上的人就是胡曼黎,她穿着西装,双手环胸,下巴微扬对着镜头,展现着她的姿态凌人和气势不凡。
推销保险在行,推销自己,胡曼黎?样在行。
摄像已经有点不耐烦,胡曼黎还在拉他拍摄代表自己成就的奖杯:“——你们看看这些奖杯,这些全都是客户对我的认可。爱你们哟,客户宝宝!咔——等下等下。”
说完,她还不忘用右手冲镜头比了一个“爱你”手势,中指上宝格丽的蛇头戒指在光板映照下,时不时闪出几道光芒。
李珊知道她就是想要秀出自己的大牌戒指,但这也太明显了。
这还远没有结束——
胡曼黎笑容维持了两三秒不动,然后突然像导演一样对着镜头喊“咔”:“摄像老师,我这里给你留个剪辑点,你帮我推个特写好吧?”
摄像不太情愿:“没必要吧?”
胡曼黎说话听着娇嗔,实际上非常强势:“特写有杀伤力的!我跟你说,我平时小红书上也拍拍视频的,懂的呀!我补个妆哦,等我一下。”
摄像拳头硬了。
李珊用眼神安慰摄像,让他稍安勿躁。
胡曼黎很快回来,又重复刚才的动作:“来,摄影老师,有没有可能,从奖杯,推到我脸好吧?来,123——你们看看这些奖杯,都是客户对我的认可,客户宝宝们,爱你们哟。”
摄像只能依言拍了个特写,以为可以收工了,胡曼黎又忙不迭站起来,走到衣架旁,“李姗,我想通过镜头,跟我儿子说几句话好吧?”
李珊尬笑着,忍不住提醒道:“胡老师,我们今天流程里没有这一趴吧……”
“哎呀,来都来了,多拍一点呀。我儿子今年初二,在伟顿,伟顿晓得伐?今年排名第一的双语学校,光学费就十来万,贵得不得了,还不包括什么夏?营、补习班什么的……你说我穿哪一套啊?”
摄像师忍无可忍,把摄像机关机,盖上镜头盖。“素材够了,”他对李珊说道,“下一个约了10点吧?得走了。”
胡曼黎一愣。
李珊微笑着解释:“不好意思哦,胡老师,我们还有其他拍摄任务,今天就这样……”
“我知道的,你们下一个是拍我们公司朱总监呀,我跟他熟,我跟他打个招呼,晚点去。这样,到我们书房来看一下吧?老公——”
当胡曼黎直接打开书房门的时候,坐在三面书墙中间,从一本《苏格拉底的申辩》中抬起头的男人皱着眉头看着这三个不速之客。
男人四十岁左右,斯文儒雅。胡曼黎一个箭步上前,挽住了他,向客人们介绍她这位在?华大学哲学系当教授的丈夫,?时,又骄傲地向丈夫介绍,拍摄她的摄制团队来自很红的网站节目《商业新势力》,他们采访的都是各行各业有成就的人。
?致远皱眉问:“那为什么要采访你?”
场面有些好笑。
主持人李珊憋住笑,解释道:“是这样的,这次胡老师破格入围了蓝洋‘保险之星’候选人行列,蓝洋婖团的这个荣誉称号,是保险业务员的最高荣誉,我们很好奇,胡老师在行业20年的奋斗经历,所以来给她做一个采访。”
只是,看着看着,她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熟悉,忽然眼神发亮,“哎?!您……是不是网上《哲人说》的?致远?教授?”李珊的眼睛仿佛闪著光,“我是?教授的粉丝。”
胡曼黎一听,大笑起来:“哎哟,看来我们家老?现在真是出圈了,哈哈哈哈。?教授,你以后出门,墨镜好戴起来了……”
一席话,使得众人都跟着笑起来。而只有一直盯着?致远的李珊,发现?教授的眼里没有温情,看向胡曼黎的目光尽是冰冷。
李珊心想,这也是难免的。不论是塞满了书的舒适雅致的书房,还是儒雅英俊的?教授,与中专毕业、满身张扬的胡曼黎都格格不入。
而胡曼黎却对这一切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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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珊用目光扫视书房,发现书架上的书不但学术性强,而且有些书页也卷起来了,说明丁教授是真正的读书之人。忽然她眼神一亮:“这是85年的《世界文学》?”
丁致远没有想到老婆带过来的人竟然知道这本书。颇感意外的他,连脸上的神情都舒缓了。
“本科的时候在教授办公室看过。”李珊微微地笑着,“可以翻阅下吗?”
丁致远点头:“当然,你请。”
胡曼黎自认为不是小气的人:“你喜欢啊?那送你好了。”这种大方、热情,也向来是她在事业上所向披靡的原因之一。
只是丁致远与李珊皆是一愣。
李珊有几分怜悯丁致远,尤其是在胡曼黎直接将这本期刊塞进她包里的时候。
她连忙摇头:“胡老师,不行,这上?本《世界文学》都是连载的,收藏起来不容易。如果缺了这本,整套就没有意义了。”
两人推脱间,一张粉色的信笺从书中飞出,飘落在地上。
丁致远面孔突然一紧,连忙要捡,不料被距离更近的胡曼黎抢先一步。她弯腰拿起信笺,看了一眼,动作停顿住了。
丁致远愣住了,心几乎吊到嗓子眼。
很快,胡曼黎起身,若无其事地把信笺往书里一夹,莞尔著对众人说:“你们还要拍下一位,时间太紧,就不留你们了。”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李珊和摄像感到奇怪。胡曼黎笑意盈盈地把两人送进了电梯,还不忘叮嘱剪辑的细节。
李珊硬著头皮对胡曼黎微笑道别。电梯门关上的一刹那,李珊终于解脱松了口气。
摄像忍不住吐槽:“来拍个宣传片而已,上蹿下跳,跟得了甲亢一样!恨不得把所有家当全展示一遍……也不知道她那位教授老公怎么忍得了她。”
李珊为她说话:“人是有点难评,但你也别小看这个胡曼黎,20年前中专毕业,从蓝洋前台做到现在金牌销售,保守估计,年薪?万以上。她是有点东西在身上的。”
摄像讶异又无语。
胡曼黎转身一进门,笑容就消失了。她正好碰上从书房出来的丁致远。
两人眼神对上,丁致远立马低头,他不敢看妻子的眼神。
看着他在门口穿鞋,胡曼黎忽然出声:“要出去啊?”
“是……”
“去哪儿?”
“学校有课。”
胡曼黎悄悄靠近,心存试探:“那晚上还回来吃饭吗?”
“应该……不回来了。”丁致远急着走,却忽然被拉住了胳膊。
“等一下。”她走到丁致远面前,审视著看着面前的男人。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慌张。
“怎么……”
胡曼黎探手,丁致远下意识后退。
可是,她却没有对他做什么,只是笑着替他整理衣领,她看着他,仿佛在看多年前的少年:“你现在也是个公众人物,里里外外,都要注意点。”
丁致远尴尬地点点头,走了。
一听到外头的电梯门关闭,她就进了书房。可是,怎么翻找那本《世界文学》,她都找不到那一张粉色信笺。
胡曼黎眼带疑色地环顾四周,视线落在抽屉上,她拉抽屉,却上锁了。
这却难不倒她。她从另外一个角落拿出钥匙,打开抽屉,粉色信笺赫然在目!
丁致远这个人就是这样!她一直都很自信,可以牢牢地把他握在手心。
信笺上是手写的诗句:当你在我身边的时候,黑夜也变成了清新的早晨,除了你之外,在这世上我不企望任何的伴侣。当我每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的心就已经飞到你的身边……落款是“阳春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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