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周行端将买来的饮料薯片分发到每位同学。
甚至把手腕上开过光的沉香珠送给班里排名第一的女生,说戴上它就能逢考必过,成功上岸。
然后又给了手机号,说如果将来有机会考去首都,就带她免费游京城。
顾杳听完笑了笑。
不管怎样,这趟下乡虽只历时一天半,但挺有意义。
至少让大少爷知道,在繁华都市另一端,还有数不清的同龄人,有着跟他截然不同的生活和学习环境。
珍惜来之不易的资源,居安思危,努力上进,才是周政良让他写五千字心得的目的。
返程途中,周行端闲来无事,跟她聊起二叔。
起初尚能一本正经。
可越往后,画风就逐渐偏离。
直到对方冷不?冒出句:“顾老师,你有没觉得,二叔对你蛮特别。”
一副老练语气。
搞得好像比她还有经验。
顾杳没搭腔,闷声装死。
“其实上次放暑假我就看出端倪,尤其二叔亲自给你盛汤,当时我跟刘姨都惊呆了。”
停顿几秒,大少爷继续:“你不要在意二叔的过去,他跟梁阿姨已经离婚三年,期间也几乎没有联系。在感情方面,他是极其专一的人,这点你可以放心。”
现在的青少年,心理早熟已成普遍现象。
但跟成精似的,就很离谱。
“小屁孩,你该不会偷偷早恋?”顾杳趁机转移话题。
不然,十四岁怎会懂这么多。
被戳中七寸。
确切而言,只猜对一半。
没什么大不了,谁还没个青春躁动期。
思及此,周行端忍不住嘀咕:“我又不是瞎子,二叔若对你没意思,干嘛要行误会之举,那可是渣男所为。”
顾杳正喝水,差点一口呛住。
没错。
是亲侄子。
放下水瓶,她认真掰正:“大人的世界远比你想象中复杂,不像小孩子挑冰淇淋,指定喜欢谁就买谁。”
“你的意思是,钱并非万能?”
额。
顾杳有些糊涂。
紧接着,大少爷开始大放厥词。
“没事,钱无法解决的事,我二叔照样能——”
心跳漏拍。
身体反应快于脑子,顾杳拿起一块饼干堵住身侧人的嘴。
被强行闭麦。
周行端转动眼珠:......
前排司机扫过车内镜,观察后座情形。
周家长孙含金匙出生,这辈子注定要走家族替他安排好的路。但心性过于简单,不见得适合。
意识到自己讲错话,周行端低头道歉:“我刚刚一时情急口无遮拦,顾老师别放在心上。”
后者轻笑。
“你倒不拿我当外人。”
顾杳语含无奈。
车子进入西城区,正好六点左右。
行驶方向是誉峰会馆,经过某地铁站时,本想让司机靠边停车,周行端却适时开口。
“过两天我就要回京,下次见面不知会是什么时候。顾老师陪我下乡助教,没收取任何报酬,如果不好好感谢,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所以来邛海之前,特意精心准备了一份新年礼物,权当拿回去留作纪念。顾老师,你应该不会觉得我小气吧。”
竟然有礼物。
倒令顾杳始料未及。
未等她有所回应,周行端又补充一句:“二叔公务繁忙,今晚不在家,又是我孤零零一个人,实在太凄凉。”
搁这卖惨。
偌大的誉峰,刘姨不是人?
晃神工夫,窗外景物逐渐趋于熟悉,嘉佰道住宅区远远映入眼帘。
思绪落地,周行端暗示道:“天色已晚,刘姨知道你爱吃什么,估计这会儿饭菜都已经上桌。”
一路上前言不搭后语。
目的很明确,想留她在誉峰吃饭。
车子驶入大门,稳稳驻停于前院。顾杳等在原地,让大少爷上楼拿礼物。
后者磨磨蹭蹭,在车里一阵摸索,找出事先收集的物理竞赛题库。
兴致勃勃递到她面前,“超级难,你可以试试。”
顾杳挑眉。
不动声色接过。
见对方面色平静,始终无动于衷的样子,周行端轻咳一声:“我刚刚的提议,你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
身后响起一道低沉男嗓。
她下意识愣住。
周行端却眼神一亮,惊喜道:“二叔,原来你在家啊。”
早知如此。
也不至于使出浑身解数,把自己尴尬的脚趾抠地。
感受到脚步靠近,顾杳自然而然转身,朝男人微微颔首。
周政良手里拿着车钥匙,长腿迈向停在金桂树下的黑色SUV,温声示意,“我送你。”
冬季落日西沉。
傍晚余晖洒在院中,微风轻拂枝叶,透过缝隙投射而下的斑驳光影,裹挟著那道颀长身影静静落入顾杳眼底。
她极少相信第六感。
但今晚,明显例外。
甚至有过几秒钟犹豫,碍于尚未做好心理准备,是否应当及时阻止一切可能性。
可做人不能太自私。
至少,别让她瞧不起自己。
SUV启动时,傻傻站在台阶上的周行端蓦然回神,连忙向二叔招手喊道:“等一等,我上楼拿点东西。”
车窗降落,周政良单手搭著方向盘,静待女孩接话。
“应该是新年礼物。”她说。
缄默两秒。
男人低问:“周行端此次下乡,表现得如何。”
话题来得猝不及防。
不知此时的周大少爷,耳朵有没有发烫。
领导家的孩子,顾杳不好多作评判,只模棱两可发表自己看法,“收获肯定是有的,严格意义来讲,有些东西无法一蹴而就。他这个年龄,很多事都未曾经历过,等以后长大,慢慢就懂了。”
周政良听完淡淡一笑。
身侧人目光落过来,带着疑惑。
视线掠过腕表,他语气平静阐述事实,“看来五千字心得,要求太低。”
“......”
您别害我。
顾杳转过头去,直言道:“比起含蓄渐进,周行端的性格,更适合直给。”
话落,车内陷入安静。
几秒钟。
“你呢。”
什么?
周政良意有所指,沉腔压低:“你喜欢含蓄渐进,还是直截了当。”
小姑娘被狠狠问住。
随心跳一点点加重。
她迟愣愣看着男人,然后又将视线飘向车外。
所幸,大少爷出现及时。
周行端气喘吁吁拉开车门,把足有半人高的礼品盒塞进后座,拍一拍副驾驶座椅,朝她做了个‘OK’手势。
礼物体型略为夸张。
顾杳忍不住问:“是什么?”
后者神神秘秘摇头。
暂时保噸。
他千叮万嘱:“回到家才能拆,关灯效果更好。”
“......”
周政良目光扫过后座,只一眼,便了无痕迹收回。
臭小子,挺会讨女孩子欢心。
遗传了谁。
二十分钟后,SUV在一家餐厅楼下熄火。
顾杳早有预料,男人会先带她来填饱肚子。
相比上次以她名义请客的那顿晚餐,前秒自踏入包厢起,她便隐隐感觉到,今晚这顿饭有些不同寻常。
乘坐电梯上楼,一路经过中庭,没发现任何客人的影子。
扎根黄金地段而屹立不倒,想必店家有几分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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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今晚空无一人,并非生意惨淡所致。
不宜多想。
有些细枝末节,心照不宣即可。
室内开着暖气,顾杳脱下外套时,眼前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大领导极有绅士风度,“把衣服给我。”
迟疑两秒,她照做。
周?良接过女士大衣,面色平静挂到身后置物架上。
越过灯光望去,柔和乀粉静挨在黑色旁边,一深一浅无丝毫违和,显得格外赏心悦目。
顾杳移开视线,垂目落向菜单。
是湘菜,整体偏重口。
精挑细选,点了两道色泽略浅的煨火清蒸,剩余部分,有些烧脑。
大领导明明不爱吃辣,为什么偏要带她来这里。
沉思间,对面传来茶水声。
服务员斟茶之际,极有分寸地推荐店里新品特色菜。顾杳听完没什么反应,倒是一直静默不语的周?良低淡开口,直接采纳了对方建议。
小姑娘略显诧异。
轻声提醒:“刚刚推荐的几道菜,都很辣。”
“无妨。”
周?良合起菜品册放到一旁,隔着圆形餐桌对上女孩充满疑惑的双眸,低嗓温缓:“出门在外,无需迁就别人。”
不需要么。
“可您不是别人,是周书记。”
一本正经的口吻,搭配温温软软的嗓音,严肃中带着点小小的不服软。
周?良轻笑。
他看向女孩的眼神,悄无声息变得深邃:“一个人占据心中的份量,才是决定迁就与否的关键。这一切,与身份无关。”
照顾她的喜好,是偏爱。
而她刻意避开所有重口,只因他是周书记。
两者差别巨大。
那刻,被男人沉灼的视线烫到心口发颤。顾杳强迫自己不要闪躲,什么都别想,认认真真看看他。
一眼就好。
但在下秒,理智如冰锋般袭来。
思绪收敛,她不著痕迹转移话题,“周行端说您今晚不在家,他一个人吃饭感到孤单,应该把他一起?上。”
大人的饭局,小辈不宜跟着凑热闹。
周?良语气不紧不慢,“来日方长,以后聚餐的机会很多。”
倘若真有来日方长。
顾杳恐怕会彻底淹死在海里。
面前男人,与那片深不见底的汪洋大海无异。神秘危险,却充斥着难以抵抗的诱惑。
试问。
届时越陷越深,她又该如何自救。
吃完饭,周?良送小姑娘回去。
一路无话。
车内安静到,唯剩耳边几不可闻的风阻声。
公寓楼下,SUV静停熄火,顾杳解安全带时,身侧传来男人从容平稳的低嗓,“耽误几分钟,聊一聊私事。”
动作微顿。
顾杳忽觉呼吸困难。
老毛病又犯,临时当起缩头乌龟,嗓音发紧:“要不改天,今天有点累。”
一边说著,一边悄悄摸索至把手处。
下刻,‘咔嚓’一声,车门上锁。
“......”
拖得太久。
显然,周?良不允许女孩再开口闭口用敬语,见到他总是客客气气,生怕越雷池半步。
急于打破现状。
所以,他问:“在顾虑什么。”
不待身侧人开口。
周?良主动送出选项:“是否与年龄有关?”
上次科室团建,他在包厢外听得明明白白,小姑娘的择偶标准是,不超过五岁。
而他,远不符合要求。
顾杳内心五味杂陈。
确实也有年龄因素,但占比不大。
环顾整个?圈,能在三十五岁走到如今地位,能有几人。
说得实际一点。
攀上周?良,她可以比别人少奋斗十年,搞不好顾家上上下下都要跟着鸡犬升天。
但她现在对他的感觉很复杂。
撇开心动,更多的是倾慕和仰望。
顾杳深知,两个人在一起,如果长时间无法达到视野平衡,仰头的那方,将永远处于弱势。
新鲜感有保质期,待时间冲淡多巴胺带来的欢愉,彼此之间,靠什么支撑著继续走下去。
静默须臾。
她凝神,认真发表自己的看法:“乍见之欢不如久处不厌,各种事实证明,适合比喜欢重要。”
“你觉得,我适合什么样的人。”
并未给她多余时间思考。
周?良放下所谓君子做派,不断将话题深入,步步逼拢。
小姑娘摇头。
“说不清楚。”
周?良淡笑:“既然说不清楚,不如亲自试试。”
试什么?
“用时间证明,我对你是乍见之欢,还是久处不厌。”
顾杳哑住。
怂怂地垂下眸子,不吱声。
这世间做任何事,都有试用成本,甚至可能还会付出惨痛代价。
她不想因一时冲动,而陷入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
他那样的身份,两人之间的阶级差距。她不确定,同样的婚前协议,倘若再来第二次,她还能不能洒脱地走出来。
所以——
“抱歉。”
她声线柔软,但心性坚定,“我不想犹犹豫豫,耽误您时间。”
话落,车内陷入安静。
短短几分钟。
漫长沉默,无后文。
既已坦诚布公,男人却依旧纹丝不动,没有打开车门的意思。
终于。
脑中一阵兵荒马乱后。
顾杳闷闷控诉:“您不能因为身份,就以权压人。”
心里憋得难受,又手无缚鸡之力。
就像关在笼子里的鸟儿,只能通过撞击笼子以宣泄不满。
一场表白,令她如临大敌。
眸底溢出一抹无奈。
周?良喉骨咽动,低腔碾过暗哑,“我若要以权压人,早就用一百种方式逼迫你点头。”
但他认为,感情这种事,起码应该建立在双方平等基础上。
不到失去理智,他不会把官场那套,用在自己喜欢的人身上。
既如此,车门解锁。
他绅士地放她离开。
那刻,顾杳绷在心里的某根弦,随车门解锁声一起断裂,交织缠绕着坠入茫茫黑夜。
她轻声道句‘谢谢’,毫不迟疑,推门下车。
车门关闭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干脆有力,比谁都决绝。
单元楼内,小姑娘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电梯口。
SUV静停原地,迟迟未启动。
不知过去多久,周?良动作缓慢地伸手,从储物格里拿出烟盒。
小砂轮滑过轻微擦响。
打火机窜出淡蓝色火焰,在驾驶座昏暗光线里,映照出男人英挺成熟的侧脸,染上几丝消沉。
深吸一口,徐徐吐出。
望着车外无边夜色,气息一点点沉下去。
有生之年,为一个女人落魄至此,对于周?良而言,陌生又意外。
被拒绝的滋味,不好受。
但也得受着。
两分钟,香烟过半。
猩红火星捻灭于男人指腹,仿佛无痛觉,烟蒂落地瞬间,SUV车轮碾过斑驳光影,缓缓驶离公寓。
冬夜漫长。
今晚,注定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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