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铅云低垂,似一块浸透墨汁的麻布笼罩京城。
菜市口的青石板上,前日处决江洋大盗的暗红血迹尚未彻底洗净,此刻已被噸噸麻麻的人群挤得发烫。
刽子手王猛扛着,八十斤重的鬼头刀立在刑台右侧,刀刃上斑驳的铁锈混著桐油,在阴云下泛著幽蓝冷光,引得围观?姓不自觉后退半步。
卯时三刻,街口突然传来马蹄声与车辇轱辘响动,朝中官员们陆续抵达。
吏部尚书周明远下了马车,望着刑台方向,抚著胡须对身旁的礼部尚书王宏儒低声道,蔡公这一死,朝堂怕是要变天了。”
变天?”
王宏儒冷笑一声,甩了甩衣袖上的流苏,他贪墨赈灾银,致使万千?姓流离失所,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只是不知镇南王此举,究竟是为江山社稷,还是另有私心。
两人正说著,户部侍郎李东霖凑了过来,神色紧张,二位大人,我听闻大皇子也暗中插手此事,这里面的水,怕是深着呢。”
说话间,镇南王楚玄策的马车缓缓驶来。
大皇子楚玄霆的车驾紧随其后,他掀开帘子,望着刑台的方向,眼神晦暗不明。
刑部侍郎陈砚快步走到楚玄策马车旁低声道:王爷该来的都来了,连枢噸使都带着一干属下来了。”
镇南王楚玄策微微颔首,整了整蟒袍上金线绣的蟠龙纹,迈步下车。
“让让!
让让!”
人群中突然响起叫嚷声,几个孩童挤到前排,踮着脚张望。
我要看杀贪官!
我娘说他贪了粮食!”
一位抱着婴儿的妇人跟着挤过来,哄著怀中哭闹的孩子。
乖,看完这狗官受刑,咱们就能盼来救济粮了。”
五辆囚车缓缓碾过碎石路,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吱呀声响。
蔡丞相被锁在最前方的木笼里,昔日束发玉冠早已不见踪影,灰白头发如乱草般披散,蟒纹官服也被?得只剩半截,露出布满鞭痕的脊背。
他蜷缩著身子,镣铐拖在地上划出长长的火星。
狗官!
还我女儿命来!”
卖豆腐的张大娘突然冲出人群,手中装馊水的陶罐狠狠砸在囚车上。
腐臭的汁水溅到蔡丞相脸上,他浑身一抖,浑浊的眼睛缓缓抬起,与张大娘布满血丝的双眼对视。
呸!”
他突然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不过是些贱民......”
杀了他!
杀了这狗东西!”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瘸腿老汉举起枣木棍,嘶吼著冲上前,你说谁是贱民,我儿吃了你家发霉的麸皮粥,肚子胀得像鼓,活活疼死在茅房!
今天我要亲手扒了你的皮!”
还我丈夫命来!”
一位披麻戴孝的妇人哭喊著,他去领救济粮,被你们家的狗腿子活活打死在粮仓门口。
她捡起地上的石块,狠狠砸向囚车,你们吃人肉喝人血,不得好死!”
“贪官!
畜生!”
把他千刀万剐!”
此起彼伏的叫骂声中,有人将鞋底、烂菜叶、臭鸡蛋纷纷朝蔡丞相扔去。
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试图冲破御林军的防线,怒吼著让我们报仇!”
肃静!
圣驾到随着太监尖锐的嗓音,镶金错银的马车缓缓停在刑台东侧。
镇南王楚玄策掀开明黄绸缎车帘,蟒袍上金线绣的蟠龙随着动作栩栩如生,腰间玉佩撞出清响。
他踏着青石阶走上刑台,三?御林军同时甲胄相撞,发出整齐的铮鸣。
蔡文明。”
楚玄策站在刑台中央,声音压过?姓的叫骂,你贪墨赈灾银三?万两,致使北方三州赤地千里,易子而食。
如今证据确凿,可有话说?”
蔡丞相突然仰头大笑,笑声中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
楚玄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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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杀了我就能独揽大权?
大皇子不会放过......”
够了!”
楚玄策猛地抽出腰间软剑,剑尖挑起蔡丞相下颌,行刑官何在。
此时,人群中又响起新的议论声。
听说他家地窖藏着金山银山,一个商贩模样的人咋舌道,够咱老百姓吃上几辈子了!”
可不是!”
旁边的老秀才摇头叹息,我侄子在青州当差,说亲眼看见灾民啃观音土,肚子胀得走不动路,这狗官却大鱼大肉......”
让他也尝尝挨饿的滋味!”
一个满脸沟壑的老农喊道,我孙子就是饿死的,今天终于能给孩子报仇了!”
蔡丞相的几位,旧部混在人群里,其中一人红着眼眶,握紧拳头道,当年若不是蔡公提携,我等哪有今日。
如今他落难,我们却无能为力。”
身旁的人连忙按住他的手,噤声!
如今形势不明,切莫惹祸上身。
这朝堂之上,向来是胜者为王。”
王猛将鬼头刀重重杵在地上,震得刑台微微发颤,时辰已到,送大人上路!”
他大步上前,铁钳般的手掌揪住蔡丞相后颈,如同拎小鸡般将人提起。
蔡丞相双脚离地乱蹬,囚服下露出的脚踝布满溃烂伤口,那是在天牢被老鼠啃食的痕迹。
皇上!
老臣冤枉啊!”
蔡丞相突然声嘶力竭地呼喊,脖子被按在沾著前任犯人头血的木桩上,二十年前平叛夜,老臣替您挡过三箭......”
住口!”
大皇子楚玄霆突然开口,声音冰冷如霜,贪赃枉法之徒,也配提往日功劳?
蔡文明,你可知因为你,多少百姓家破人?!”
“别听他狡辩!”
张大娘在人群中尖?,我这烫伤的疤就是他家护院弄的,今天一定要血债血偿。
“杀了他!
杀了他!”
百姓们的呼喊声震耳欲聋,声浪几乎要掀翻刑台的顶棚。
回应蔡丞相的是更汹涌的骂声。
有人扔出烂菜叶,有人扯开嗓子喊贪官去死,此起彼伏的声浪中,王猛将鬼头刀高高举起。
刀锋划破阴沉的天空,在即将落下的瞬间,蔡丞相突然转头看向楚玄策,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
你以为......大皇子真是你盟友,莫要被人当了枪使......”
寒光一闪,血如喷泉般溅起。
头颅骨碌碌滚下刑台,在青石板上撞出闷响,最后停在抱着饿死孩子的妇人脚边。
妇人低头看着那颗圆睁双眼的头颅,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声。
死了好!
死了好啊!
我儿终于能安息了......她抓起孩子早已僵硬的小手。
好!”
活该!”
百姓们欢呼雀跃,有人跪地叩谢苍天,有人相拥而泣。
雨水不知何时落下,混著泪水、血水与欢呼,冲刷著刑台上的罪孽。
楚玄策望着台下沸腾的人群,又看向不远处神色莫测的大皇子,袖中密信微微发烫,那是今早收到的,大皇子与北狄往来的密函。
他转身对刑部侍郎陈砚低声道:即刻将三成抄家物资运往北方,剩下的黄金......铸造成甲胄,半个月内送到镇北军大营。
切莫走漏风声。”
此时,暴雨倾盆而下。
官员们纷纷撑起油纸伞,枢密使望着雨幕中的皇宫,摇头叹道,伴君如伴虎,蔡公风光了一辈子,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这朝堂风云变幻,谁又能独善其身。
而在人群中,百姓们的议论仍未停歇,这场因贪官伏法而起的浪潮,还将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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