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正白将镊子浸入福尔马林溶液时，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解剖室里格外刺耳。这是今天第三具尸体，死者手腕上还戴着最新款的智能手表，表盘上跳动着永远停留在23:47的电子时间。他忽然想起林悦上周发来的消息："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消毒灯在头顶嗡嗡作响，陆正白的手指悬在无影灯开关上停顿了三秒。七号解剖室的温度永远维持在18℃，这个数字让他想起三年前的情人节。那天他捧著玫瑰花站在市局门口，林悦从法医中心的旋转门跑出来时，发梢沾著解剖室带出来的寒气，鼻尖冻得通红。

"陆医生？"实习生小张抱着档案袋站在门口，塑胶鞋套在地板上发出窸窣的摩擦声，"刑侦支队催要尸检报告......"

"告诉他们，在死者胃容物里检测出乌头碱至少需要四十八小时。"陆正白没回头，解剖刀在无影灯下折射出冷光。刀锋划过肋软骨的触感透过乳胶手套传来，像切开一块浸透冰水的黄油。他突然意识到，这是林悦离开的第七天。

七日前，同样的消毒水气味里混着她常用的橙花香水。陆正白记得自己当时正在缝合一具溺亡女尸胸前的Y型切口，林悦的高跟鞋声在走廊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他身后三米处——这是她坚持的安全距离，自从三年前目睹他解剖时被骨锯划伤手指后。

"正白，我们谈谈。"

镊子夹着的缝合针在空气中凝固。陆正白透过护目镜的雾气看见解剖台上的反光，林悦米色风衣的下摆正在微微颤动。冷藏柜发出低沉的嗡鸣，排风扇将她的声音切割得支离破碎："戒指......你还要让我等多久？"

解剖刀当啷一声掉进不锈钢托盘。陆正白转身时撞翻了装有死者脏器的玻璃罐，淡黄色的保存液顺着台面蜿蜒流下，浸湿了他左胸口袋里的钢笔。那是林悦送他的二十八岁生日礼物，笔帽上刻着"LY＆LZB"的缩写。

"悦悦，再给我三个月。"他扯下沾著血渍的手套，左手无名指根部有一圈明显的白印，"等专案组结案，我马上递年假申请......"

"这句话你从春天说到立冬。"林悦的声音像浸在福尔马林里的组织标本，每个字都透著冰冷的疲惫。她解开风衣腰带，露出里面鹅黄色的羊绒连衣裙——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穿的衣服。"昨天我妈又进抢救室了，医生说最多再撑半年。"

陆正白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冷藏柜的指示灯在昏暗的墙角明明灭灭，像极了重症监护室的心电监护仪。三个月前在林母病床前的承诺突然浮现在耳边："等这个连环案告破，我就和悦悦去领证。"

"今早物业打电话来。"林悦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天鹅绒盒子，银戒在无影灯下泛著冷光，"说我们的婚房因为连续六个月断供，即将进入法拍?序。"

解剖室的排风扇突然停止运转，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陆正白望着戒指内侧刻的"20170314"，那是七年前大学联谊会的日期。当时林悦作为医学院新生代表发言，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格氏解剖学》，他作为法医系研一学生坐在第一排，看见她耳后碎发间若隐若现的珍珠耳钉。

"悦悦，你知道我手上这个案子......"

"知道！当然知道！"林悦突然提高的声线在停尸房的金属墙壁间碰撞回响，"连环杀人案第七位受害者，市局限期破案，专案组全体取消休假——这些说辞我都能背了！"

她抓起台面上的解剖记录本摔在地上，纸张哗啦啦散开。某页夹着的超市购物小票飘到陆正白脚边，日期是去年圣诞节，清单最后一行用红笔圈著"婚庆喜糖样品"。

"上周我路过金店，看到我们选的对戒在打折。"林悦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店员问我是不是要改圈号，我说不用了，可能永远用不上。"

陆正白想去握她的手，却被解剖服上的血渍刺痛了眼睛。上周三凌晨两点，他就是在七号解剖室给林悦发的消息："今晚又要通宵，别等我了。"而那天是她三十岁生日。

"我买了今晚的话剧票。"林悦突然放轻声音，从包里抽出两张皱巴巴的票据。陆正白看见票根上的水渍，不知道是咖啡还是眼泪。"《恋爱的犀牛》，你答应陪我看的毕业大戏。"

novel九一。com

解剖台上的无影灯闪烁了一下。陆正白想起七年前那个飘着槐花香的夜晚，他们挤在实验楼顶层的解剖教室看盗版碟片。屏幕里段奕宏在暴雨中嘶吼"你是我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林悦把冻僵的手塞进他白大褂口袋，指尖还沾著解剖青蛙留下的福尔马林味。

"悦悦，今晚真的不行。"陆正白瞥见墙上的电子钟，17:43。专案组会议定在?点半，第七位受害者的耻骨联合面年龄测定还没完成。"我保证，周末......"

"没有周末了。"林悦打断他的话，手指抚过解剖台边缘的铭牌。2017年启用的设备，金属表面已经布满细小的划痕。"正白，你闻不到吗？这间屋子连空气都是死的。"

她突然?下脖颈间的珍珠项链，圆润的珠子噼里啪啦砸在防滑地砖上。有一颗滚到冷藏柜底下，那是他们去年在青岛海边买的，当时陆正白接到命案通知提前返程，留她一个人在暴雨中的栈桥等到深夜。

"我怀孕了。"

这句话像一柄骨锯劈开凝固的空气。陆正白感觉耳膜嗡嗡作响，视线里林悦苍白的嘴唇开合著，声音却仿佛来自遥远的水底："上周确诊的，八周。我坐在妇科诊室给你打了七个电话。"

冷藏柜突然重新启动的轰鸣声吓得小张撞在门框上。实习生抱着现场物证袋进退两难，塑料袋里装着第七位受害者的粉色羊毛开衫，袖口还沾著干涸的冰淇淋渍——那是个刚满十九岁的女大学生。

"为什么不早说？"陆正白?开解剖服的系带，乳胶手套在掌心攥出皱褶。他突然想起上个月林悦总是反胃，还以为是食堂的饭菜不新鲜。

"说什么？说我们的孩子可能会在法拍房里出生？"林悦的笑声带着哽咽，"还是说你连产检时间都要和尸检排期协调？"

墙上的电子钟跳到17:55。陆正白摸到口袋里的手机，专案组的消息正在疯狂震动。最新一条是队长发的："第七位受害者指甲缝检出疑似嫌疑人皮屑，速来比对！"

"给我五分钟。"他按住林悦颤抖的肩膀，"等案情分析会结束，我们马上去民政局......"

"你还不明白吗？"林悦甩开他的手，婚戒盒子啪地扣在解剖台上，"从恋爱到求婚，永远都是命案比我先到。就连现在......"她指着陆正白解剖服前襟喷溅状的血迹，"你衣服上沾著别人的血，却要和我讨论未来？"

小张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陆正白这才发现实习生怀里抱着的物证袋，粉色羊毛衫的标签上印着"XS"——和林悦衣柜里那件一模一样。上周三他本该陪她去产检的日子，却在解剖这具年轻的身体。

"悦悦，我......"

"别说了。"林悦抓起挎包转身，珍珠耳钉划过一道冷光，"戒指还你。婚房的首付款我已经转到你卡里，就当......"她停顿了一下，防尘鞋套摩擦地面的声音像一声叹息。

解剖室的门重重关上时，冷藏柜的金属把手正在往下滴水。陆正白看着台面上孤零零的婚戒，内壁的刻痕里渗进一丝暗红——不知是死者的血，还是他刚才被镊子划破的手指。

手机在此时疯狂震动，连续十三条来自刑侦队的催促。最新尸检照片在屏幕上跳动：少女被割裂的咽喉、嵌著水钻的美甲、锁骨处用口红画的爱心。陆正白突然弯腰干呕，福尔马林混合著血腥味冲进鼻腔，比他第一次解剖巨人观尸体时还要剧烈。

当他终于撑起身子时，电子钟显示18:07。林悦常用的橙花香在排风扇的轰鸣中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逐渐浓郁的尸臭。陆正白将婚戒塞进物证袋，在标签栏潦草地写下"LY-1123"，然后抓起解剖刀走向第七具尸体。

刀刃刺入皮肤的瞬间，他听见窗外传来遥远的雷鸣。2017年那个雨夜，林悦顶着暴雨给他送胃药，发梢滴著水珠说"法医也是人，也会生病"。现在她带着未出世的孩子离开，而他的解剖刀正剖开另一个少女的子宫——那里空空如也，像他被福尔马林腌透的人生。

novel九一。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