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章 买马车(1 / 1)

第二天早上,玄天已如青松般,站立在沈清歌房门口。

玄色衣袍被晨风掀起细碎褶皱,腰间匕首泛著冷冽的光,与他苍白如纸的面容相映,更添几分肃杀。

他静静凝视著客栈斑驳的木门,昨夜沈清歌塞给他的金疮药瓷瓶,此刻正安稳地躺在怀中,瓶身精致的缠枝纹,仿佛还带着她指尖的温度。

记忆却如潮水般涌来,将他拽回三年前那个,血色漫天的夜晚。

那时他还是大楚国,最受瞩目的太子玄烨,站在宣政殿的玉阶之上,俯瞰著山呼千岁的群臣。

可不过转瞬之间,胞弟玄珩勾结外戚发动政变,诬陷他弑君谋逆。

东宫燃起的大火,映红了半边天,他带着几名心腹拚死杀出重围,却在逃亡途中被玄珩的追兵打散。

重伤之下,他误入邻国青州地界,最终被人当做流民抓进监牢,从此坠入无边地狱。

吱呀一声,木门缓缓推开。

沈清歌身着一袭,淡青色襦裙,晨光透过廊下的竹帘,在她发间的玉簪上跳跃。

看见门口笔直站立的玄天,她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浅笑,眼波流转间,似有暖阳倾泻,让你久等了。

玄天微微颔首,目光不自觉地扫过她略显疲惫的眉眼,喉结动了动,最终只吐出两个字,无妨。

监牢里无数个日夜,他被铁链磨破皮肉,被狱卒用皮鞭抽打,被灌下混著砂砾的馊饭。

而如今,这突如其来的善意竟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踏出客栈门槛,扑面而来的是浓稠得化不开的烟火气。

青石板路上早市正酣,油条在沸油中翻滚的滋啦声、蒸笼掀开时腾起的白雾、小贩拖长腔调的吆喝声交织成网,桂花糕嘞, 好吃著嘞。

现磨豆浆,又香又甜!

挑着扁担的货郎,穿行在人群中,竹筐里的麦芽糖块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几个妇人围在菜摊前,讨价还价,此起彼伏的吴侬软语里夹杂着孩童追逐嬉闹的笑声。

沈清歌上前两步,晨风撩起她鬓边一缕碎发。

先去吃点东西吧。”

她抬手指向街角,那里飘来阵阵诱人的面香,混合著葱花香与骨汤的醇厚气息,街角那家面摊的阳春面最是鲜美,吃完再去车行挑辆马车,总不能靠两条腿走回云栖庄。

说著,她率先迈出步子,裙摆扫过青石板,发出细碎的声响。

路过包子铺时,蒸笼腾起的热气瞬间模糊了她的身影,又很快被穿堂风卷散。

玄天默不作声地跟在身后,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他警惕地扫视四周,目光掠过街边茶馆里,高谈阔论的书生。

蹲在墙根啃馒头的脚夫,最后落在沈清歌随着步伐轻晃的腰间玉佩上。

街道越发热闹,有卖花少女捧著沾满晨露的栀子从他们身边经过,甜腻的花香混著早点摊的烟火气。

竟让他想起监牢里永远潮湿发霉的气息,两相比较,恍若隔世。

曾经身为太子,他享用的是山珍海味,出行是仪仗万千,如今却落得这般田地。

面摊蒸腾的热气裹着葱花香气扑面而来,老板颠著竹篓吆喝:客官里边儿请!

新熬的骨汤,浇头管够!

沈清歌熟稔地寻了张木桌坐下,对灶台边的老板喊道:两碗阳春面,多加一勺猪油渣。

她将袖中帕子铺在桌上,又推过一双竹筷,尝尝看他家的面煮得软硬适中,最合我口味。

玄天握著竹筷的手顿了顿,在监牢里,发霉的窝头和馊水便是一日三餐,此刻瓷碗里金黄的面汤浮着翠绿葱花,竟让他喉头发紧。

他尝了口滑嫩的面条,骨汤的鲜香混著猪油渣的脆响,在齿间散开。

抬眼时正撞见,沈清歌专注挑开面结的模样,晨光为她的睫毛镀上暖边,恍惚间竟让他想起多年前见过的山涧晨雾。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或许在这异国他乡,自己能在这个女子身边寻得一处容身之所。

吃饱了才有力气议价,沈清歌用帕子擦了擦唇角,车行那些掌柜的个个精明,咱们可得仔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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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付了铜板起身,裙摆扫过木凳发出窸窣声响,就挑辆低调些的,能装人载物便好。

穿过两条街巷,福顺车行的酒旗在风中招展。

门口几匹枣红马打着响鼻,马厩里传来木板碰撞的咚咚声。

沈清歌踩着碎石子进院,目光扫过排列整齐的车厢,乌木镶金的华贵款、桐油刷得发亮的实用款,还有辆蒙着灰布的旧车倚在墙角。

这位姑娘可是要,买车还是雇车,圆胖的掌柜摇著折扇迎上来,目光在玄天腰间的匕首上短暂停留。

咱们这儿的马车,走州府大道四平八稳,跑山路也......我要买辆现成的。

沈清歌打断他的话,指了指一辆豪华马车,就这辆看着轻便,多少钱。

晨光掠过车行鎏金匾额,将那辆乌木镶金马车照得熠熠生辉。

车厢四角悬著的和田玉铃铛随着微风轻晃,与沈清歌发间的银饰遥相呼应。

她指尖抚过车厢外繁复的云纹雕花,指甲在金丝镶嵌的缝隙间轻轻叩击,发出清脆声响。

姑娘好眼力!

掌柜摇著描金折扇迎上来,目光在玄天腰间的青铜匕首与沈清歌腕间的羊脂玉镯间来回游移,。

这可是车行镇店之宝,乌木车身嵌金丝,湘妃竹帘配蜀锦,单是车厢底部的檀木......。

八十两。”

沈清歌收回手,玉镯撞在车辕上叮咚作响,听说王家车行新进了西域进贡的胡桃木马车,带夜光琉璃窗的那种。

她漫不经心地转动着镯子,余光瞥见掌柜的瞳孔猛地收缩。

玄天立在三步之外,看着掌柜的笑容僵在脸上。

这场景莫名勾起他的回忆,三年前东宫宴会上,他也是这般不动声色地拆穿御史大夫的弹劾,看着老臣们额角渗出冷汗。

此刻掌柜折扇轻敲掌心的节奏,与当年朝堂上笏板叩地的声响竟出奇相似。

姑娘说笑了!

掌柜的笑声带着几分干涩,这马车光是金丝就用了足足十两,加上蜀地运来的......”

五十两。”

沈清歌从袖中取出银票,指尖捏着边缘轻轻晃动,再加两匹河西马,马具要镶银的。”

她忽然凑近车厢,用帕子擦拭车窗缝隙,这里积灰了,还有车轮铁箍,锈迹也该好好处理。”

玄天注意到,沈清歌的腰肢始终保持挺直,这让她看似柔弱的姿态多了几分压迫感。

就像被囚禁在监牢时,他总会挺直脊背,哪怕铁链将皮肉勒出血痕,有些姿态是刻在骨子里的尊严。

使不得!

使不得!”

掌柜的急得额头冒汗,扇子在胸前摇出残影,姑娘这价压得比刀刃还狠!不如......”

云栖庄与青州城,半数商号都有往来。。

沈清歌将银票拍在车厢的鎏金铜扣上,玉镯与金属相撞发出清越声响,若是掌柜觉得亏本,明日我便让人去王家车行转转。

她转身时,裙摆扫过车轮溅起几点泥星,却无损周身贵气。

掌柜盯着银票上云栖庄的朱印,喉结滚动数下。

远处传来商贩叫卖声,惊起屋檐下的白鸽。

最终他咬牙抓起银票:罢了罢了!

就当噷个朋友!

不过马具......”

要最好的。

沈清歌取出印鉴按在契约上,红泥与车厢的金漆相映成趣。

玄天站在一旁,心中暗暗发誓,若沈清歌不嫌弃,他定要护她周全,哪怕前方再有千难万险,他也会像从前守护大楚江山那样,守护她和云栖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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