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族年会很快就到了，虽然极不想来，但季知夏还是必须带着孩子参加。
祠堂大门贴著崭新的桃符，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守在门口。
见季知夏过来，左边那个突然横出胳膊：“族长夫人吩咐了，今年要按辈分入席。”她朝角落努努嘴，“你们赵家守业排最末，等著叫名吧。”
祠堂里已飘出香气，而他们却要在这冰天雪地里干等。
“赵永诚家、赵来福家。”唱名声拖得老长。足足两刻钟后，才听见含糊不清的"赵守业家遗孀"。
踏进祠堂的瞬间，热浪扑面而来。
桌子按支系排列，最上首的族长家席面摆着整只烧鹅。
“季娘子带着娃这边坐！”卖豆腐的赵老憨殷勤地挪出条凳。
他媳妇正偷偷往怀里瓜子，见季知夏看过来，臊得耳根通红：“给孩子留些...”
季知夏假装没看见，安排好孩子们坐好。
不久后就听见主桌族长用筷子敲了敲酒盏，满堂嘈杂顿时一静。
“又是一年团圆夜。”赵德全目光扫过众人，“托祖宗保佑，今年族里添了六个丁口，有德也...”他突然瞥见七叔公讥诮的眼神，话锋急转，“..总之，开席前先把正事办了。”
祠堂内顿时鸦雀无声，连孩子们都停止了嬉闹。
“把祭品请上来。”赵德全一声令下，几个年轻后生抬着三牲祭品走向祖宗牌位。
季知夏注意到，本该由各房轮流准备的祭品，今年全由族长家操办，这意味着他又能从族产中多支一笔银子。
香烛点燃，青烟袅袅升起。
赵家族长站在最前方，手持三炷香，声音洪亮：“赵氏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率阖族老小，恭请祖宗享用供奉，保佑我赵氏子孙兴旺，福泽绵长...”
“跪”
随着一声高喊，满堂族人齐刷刷跪下。季知夏拉着孩子们一起行礼。
三跪九叩后，“准备开席！”赵家族长一声令下。
季知夏这桌分到一盘炸丸子，一盘粉蒸肉，一盘酱菜，一盘麦饼，一盆白菜炖豆腐和半盆杂烩菜，都漂著些肥肉，底下全是萝卜白菜。
同桌人却吃得香甜，对他们来说，花了五十文不吃回来太亏了，这也算是难得的荤腥。
“娘，那桌菜不一样...”怀瑾望着主桌。
族长家的小孙子正举著油亮的鸡腿啃，肉汁顺着下巴往下淌。
季知夏低声吩咐，不用去管他们。
她将麦饼掰成小块，泡了一些白菜炖豆腐的汤，等饼子吸饱了汤汁变得松软，才夹到孩子们的碗里。
“清玥，慢些吃。”她用筷子将丸子分成两半。
祠堂里喧闹声渐起，族人们推杯换盏，主桌那边更是笑声不断。
季知夏这一桌的菜很快见了底，孩子们也吃得差不多了。
她拢了拢怀瑜的衣领，免得冷风灌进去，又替怀瑾擦了擦手。
“娘，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怀瑾小声问。
“再等一会儿，等族长说完话。”季知夏温声安抚。
她知道，若是提前离席，难免又落人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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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著，族长站了起来，敲了敲酒盏。祠堂里渐渐安静下来，他清了清嗓子，高声道：“今日团圆宴，还有一事要宣布”
族长捋了捋胡须，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声音陡然提高："咱们赵家出了个有出息的！有德在府衙当差多年，如今上头空缺，想争上一争！"
祠堂里顿时一片哗然。
赵有德起身道：“我有很大把握拿下空缺，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只是...”他故意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如今这世道，打点各处都需要银子。”
角落里传来碗筷碰撞的声响。
季知夏看见卖豆腐的赵老憨媳妇猛地捂住装瓜子的前襟，脸色煞白。
“经族老商议”赵德全从袖中掏出一卷竹简，“按各房田产多寡摊派。”
众人闻言，顿时议论纷纷。
祠堂里嗡嗡作响，像炸开了锅。
“又要摊派？上回修祠堂才噷过钱！”
“可不是，我家今年收成不好，哪来的闲钱...”
“嘘，小声点...”
七叔公咳嗽一声：“族长，有德这孩子有出息是好事，不过这打点的数目，总得有个准数吧？”
族长脸上闪过一丝不悦，随即笑道：“七叔说得是，初步估算，约需纹银二十两的缺口。”
“二十两？”卖豆腐的赵老憨失声?了出来，又赶紧低下头。
他媳妇死死攥着他的衣角，指节都发白了。
角落里传来碗碟碰撞的脆响。
季知夏看见几个衣衫褴褛的族人悄悄往门口挪动。
“慌什么！”赵有德猛地拍桌，“等我补了缺，这点银子算个屁！到时候自会照拂族里...”
“有德说得对。”族长看着下方，“眼下可是我们赵氏宗族难得的机会啊！”
季知夏感觉怀瑾往她身边靠了靠。
她低头看见孩子困惑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
“娘，他们..？”怀瑾小声问。
“没什么，大人们商量事情。”季知夏赶紧打断了他的话。
祠堂里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几个年轻后生凑在一起嘀咕，不时朝主桌张望。
突然，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角落传来：“我家...实在拿不出钱了...”
众人转头看去，是孤寡的赵四奶奶。
她佝偻著背，枯瘦的手指绞在一起：“再摊派，连棺材本都...”
赵有德脸色一沉：“四婶，您这话说的。我有出息了，您不也跟着沾光？”
族长这时突然笑道：“既然大家都困难，那不如每家少出些”他故意拖长声调，目光如刀子般扫过众人，“只是这缺口总得补上。”
祠堂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季氏。”族长突然转向季知夏，“你在县城县做生意，一个月赚的多，你一个寡妇带着孩子，也用不了那么多银子...”
祠堂里顿时响起窃窃私语，季知夏注意到，方才还面露难色的族人们，此刻眼神都变得闪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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