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的速度很快,初?下午孟嫱被绑上的山,初七一早孟家就来谈赎金放人的事。
代表孟家来谈的是陈泳。
陈泳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谢梵亭以为孟家会派一位老成持重的人过来谈判。陈泳只是告诉他,这是孟家的家事,旁人无需多问。
孟家来的人不少,除了说话的陈泳,还有几位雇来的打手,气势很足。
谢梵亭给陈泳报了数,是三百两黄金和八千大洋。他给孟家七天的准备时间,答应只要孟家如数奉上,他定会在七天内保护孟嫱以及送其他人立刻下山。
这是谢梵亭给的最大诚意。
孟家准备赎金不是难事,难的是必须要凌帮不得泄露他们绑架孟家小姐的消息。
黄花闺女被吴全绑到匪帮,且不说性命是否安全,单是女子清白名声就被毁了大半。在这个时代,良家女子的名声只要被毁,就注定被人闲言碎语讲究一辈子。
谢梵亭没有办法保证这件事,吴全要一个女人向来是大张旗鼓,想堵全山寨的口根本做不到。
陈泳提出在赎金的基础上再给谢梵亭一百两黄金,要谢梵亭解决这个问题。
谢梵亭在回屋子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途中偶遇了宋静兰。
宋静兰刚安抚完吴全出来,她知道孟家来人了,所以代表吴全过来打听打听。她带来吴全的意思,不管谢梵亭得了多少赎金,这事吴全不准备掺和了,但是他要孟嫱给他道歉。
谢梵亭没想到吴全竟然轻易松了手,对宋静兰的话表示怀疑。
“我现在是他的新欢,我矫情一些他不会不顾及我。”宋静兰笑得妩媚。
谢梵亭皱了眉:“你不必做到如此。”
孟嫱在这时推开窗看向他们这边,宋静兰看到了夜幕飘雪中冷艳的孟嫱,回头对谢梵亭笑说:“少管我。”
谢梵亭本就没兴趣管他们那对男女的事,让宋静兰回去带句话:“我屋的人不会道歉。”
当晚,谢梵亭在孔震房间睡的。
次日早上,他忙完山寨的事提着食盒回到自己的屋子,只见炕上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一动不动。
孟嫱蜷缩在棕色貂皮大衣里凑合睡了一夜,炕里的绸缎面棉被没有动过的痕迹。
谢梵亭寻思著这位孟家千金小姐挺会随遇而安,一点都没有矫情劲儿,在哪都能吃得好睡得香,全然不顾自己处在何等的凶险之地。
他将食盒放在红木桌子上,脱掉大衣往旁边的罗汉椅上一坐,寻思著外面的大雪。
这雪从昨夜转化为暴雪,现在正是漫天雪花飞舞的时候。
不管孟家怎么准备赎金,都要等到玉屏山解封才能送进来。
谢梵亭定了七日之后的决定让孔震不理解,孔震认为谢梵亭应该越快越好,孟嫱是个烫手山芋早点将她送回去,谢梵亭就能早点与吴全握手言和。
可是谢梵亭想的却是,孟嫱进了他的屋子还想回去和别的男人成亲,简直可笑。
他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有意思,脚不小心蹬了一下桌子,桌腿与地面发出的摩擦声,惊醒了炕上的女人。
“谢梵亭……”孟嫱被大衣包裹的严实,不用看就知道是谢梵亭弄出的动静,含含糊糊地抱怨,“你闹什么呢?”
谢梵亭无意吵醒孟嫱,既然她醒了那就醒了吧。
“日上三竿,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孟嫱撑着手臂坐起来,刚睡醒,眼睛还在朦胧睡梦中:“我被抓来这里三天才睡一个好觉,你就通融通融吧。”
瞧瞧孟家小姐高傲的态度,语气那?一个理所当然,一点都没有让别人通融的意思。
貂皮大衣滑落到孟嫱的肩下,炕已经凉了,孟嫱将大衣重新披上,先向最里面挪过去推开窗子的小逢。
漫天白雪早就覆蓋了山寨的所有屋顶,雪日无人,斜坡上唯有一串由远及近而来的脚印。
是谢梵亭的。
孟嫱关上窗子回头看桌旁的谢梵亭。
谢小爷这会正撑著头看她,嘲笑她:“知道睡醒了?”
“你这屋子挺暖和。”孟嫱披上大衣下了炕。
“已经不暖和了。”
谢梵亭下过命?,不让人进来烧灶膛。
“不会,比我以前住过的地方暖和多了。”
“孟大小姐还过过苦日子?”
孟嫱笑笑不说话。
谢梵亭很会吃,即便是昨晚的清粥小菜也很有风味。今天他带来了小炒肉和炒青菜,孟嫱不挑食,什么都吃得下。
外面突然一阵叮当的响声,孟嫱问:“什么声音?”
谢梵亭说:“今天寨里杀猪。”
“杀猪?”
“下雪没事干,吃肉喝酒才最痛快。”
“年节快到了,猪肉在涨价。按照山寨里的人数,一头猪肯定是不够的,多杀一头的话,这顿饭的成本不低。你们平时养猪喂什么?”孟嫱没有听到谢梵亭回话,抬头见他对自己咧嘴笑,不解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孟大小姐这个时候还计算成本,不愧是生意人。”
“孟家庄以前养过鸡鸭鹅猪,我了解一点。年节是养这些牲畜的人家最赚钱的时候。”
“哦……我们不养猪……”谢梵亭意味深长,“我们抢来的。”
当晚,孟嫱的晚饭是一个煮得很烂的猪蹄。
按照孔霖的说法,本来谢梵亭要给孟嫱准备半个猪脑袋,担心孟大小姐吃撑了就没给。
孟嫱气得无话可说,让孔霖将猪蹄送回去,原话是:“把猪蹄送回去,告诉你们谢小爷,猪蹄少,别不够分。”
孔霖还舍不得猪蹄呢,他一听不用给孟嫱吃立刻就端走。当然他也不敢违逆谢梵亭,留下一盘炒青菜说:“你吃这个也饿不死。”
门开冷风灌入,孔霖美滋滋地端著猪蹄走了。
孟嫱有些不舒服,匆忙吃了几口米饭便回炕上躺着去了。
上午有人过来重新烧了灶膛,炕暖烘烘地让人离不开。
山寨杀了一头猪和两头乳猪,猪炖了,乳猪烤著。
广场上引起篝火,油滋滋的猪肉香遍布整个山腰。
篝火周围摆上了长桌,白雪中吃猪肉、喝热酒、吹牛皮、看篝火旁的女人跳舞,这就是土匪们最喜欢的冬日娱乐。
谢梵亭正和柴鸿说话,边说边用匕首片下白肉吃在嘴里,灌上一口热酒,潇洒快活。
吴全出了门,右手不能见风,捂的老厚。这个伤没有影响到他多大的兴致,照样和兄弟们喝酒吃肉,顺便用健康的左手不安分地去捏身边女人的胸脯,好一个色鬼当道。
宋静兰没有参加今晚的篝火宴。昨夜被吴全折腾个半死,撕裂的疼痛差点要她半条命,这会儿躺在房间里休息。
吴全看到对面的谢梵亭,忽然掏出一把匕首直接插进身前的半块猪肉里。
他在向谢梵亭示威。
谢梵亭只是一笑,屈腿隔空敬了吴全一杯,热酒一饮而下。
孟嫱没有吃晚饭,炒青菜已经凉了,她不饿便不逼自己吃凉的菜。
外面欢天喜地,她推窗看了一会儿融化了大片雪地的篝火,心思突然沉闷。
被抓到玉屏山三天了,孟家现在会是什么情形?她那不安分的家人们,是否会为难自己的父亲?
房门被敲了几下,紧接着有人推门而入。
一阵冷风吹进来,又很快被隔绝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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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梵亭站在门口,歪著头看坐在炕上的孟嫱,笑了一下:“忙着呢。”
一个被绑架的肉票能忙什么。
谢梵亭看了一眼红木桌上没有动的碗筷,问她:“怎么不吃饭?”
“凉了。”孟嫱如实说,“你怎么回来了?”
谢梵亭给她看手里的食盒:“小霖子说你不吃猪蹄,我给你换点别的。”
说著谢梵亭直接将桌上凉掉的青菜放到一边,拿出一份热气腾腾的烤鱼。
“今早打的江鱼,特新鲜。”谢梵亭坐下对孟嫱说,“下来。”
孟嫱坐到他的对面,看着他的红脸说:“你喝多了?”
谢梵亭摇头:“我从不喝多。”
身上虽然有酒气,但神情淡然,说话很清晰,确实不像是喝多的人。
“吴老三刚才与我叫嚣。”谢梵亭忽然说。
孟嫱认真挑鱼刺随口一说:“是吗?”
谢梵亭喜欢看她吃东西,他还从没见过吃饭这么香的女人,比山寨里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女人吃得还香。
他笑说:“我把他的女人关在我的屋子里,和我生气了。”
“我不是谁的女人,你们别自以为是。”孟嫱挑好刺,吃掉鱼肉,眉眼一动,这鱼确实新鲜。
“孟嫱。”谢梵亭叫了她的名字,“我们都别装。”
孟嫱抬头看他,听见他说:“我利用你赚钱,你利用我保命。咱们都挺自以为是的。”
都以为可以利用对方顺利达到目的,又都以为这些天谁都离不开谁,确实挺自以为是的。
“知道。”孟嫱很坦然,“谢小爷那会提过吴全绑架我这事不简单,我想谢小爷要绑我这么多天应该还有别的计划。”
“不全是。”
“你还有私心?”
微黄的灯光下,孟嫱的瞳孔微微闪亮。谢梵亭撑著太阳穴就这样看她直视自己,他不躲,只看她的眼睛。
“我不缺女人。”谢梵亭说。
“我也不需要男人。”孟嫱低头夹起一块新的鱼肉,继续挑刺儿,“我确实想不通除了赎金,你还图我什么。”
不图财,不图色,不图人。
孟嫱实在想不到堂堂凌帮谢小爷为什么要将自己捆绑在这七天。
“腊月十三成亲?”谢梵亭冷不丁来了这一句。
孟嫱抬头问他:“你要给我包红包?”
“孟家大小姐的婚礼,我应该随多少钱合适?”
“黄金白银大洋票都可以,只要够数,我不挑。”
谢梵亭看了一眼被孟嫱吃了半条的烤鱼,慢悠悠地说:“吃的不挑,穿的不挑,礼金不挑……”
他突然轻笑一声:“男人也不挑……”
孟嫱听着刺耳,直接放下筷子问他:“你又要说什么?”
谢梵亭松开手,人往椅背一靠,环着手臂懒散道:“张家人也在找你。”
孟嫱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与张家小少爷张泰宁自小熟识,算得上是有感情基础,知根知底。孟家给孟嫱招上门女婿的标准其实不低,门当户对也在孟喜生的考虑范围之内。
平城张家祖上出过侍郎,妥妥的平城名门望族。
张泰宁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作画赏诗,这些个文人爱好很符合孟喜生对女婿的期望,也因为他这点人生爱好耽误不了孟嫱日后的商业经营,所以孟喜生很看好他。
按照家中长辈的意思,张家小少爷人不错,还肯入赘孟家。这样的青年才俊实属难得。孟嫱没有拒绝,这才在半年前定下婚约。
孟嫱对自己的婚事并过多的想法,只是觉得年纪到了应该进行人生的下一步。在三天以前,孟嫱都觉得自己会和张泰宁百年好合,琴瑟和鸣,可是现在她已经不这么认为了。
“我如今在玉屏山落难已有三日,张家定不会要我了。”孟嫱自顾自地吃鱼肉,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失望和无奈。
谢梵亭疑惑了一声:“为什么?”
孟嫱用看蠢货的眼神看谢梵亭,谢梵亭被瞅了一眼明白了。
这个时代女人的贞洁清白很重要。
不管孟嫱的清白在不在,只要进了土匪窝,其未来婆家定是不容的。尤其是张家这种本地的高门大户,最重脸面。
谢梵亭突然觉得眼前的女人很麻烦。
在此之前,他认识的山寨里的女人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单身的,不是今天找这个男人,就是明天找那个男人。成亲的,照样可以和别的男人喝酒吃肉,最后滚到一个床上去。
突然来了个娇气守礼的大小姐,还真是麻烦。
他说:“这不挺好的嘛,你婆家人还没放弃你。”
孟嫱愣了一下,忽然笑了,心想杀人如麻的谢小爷也不过如此,思想境界不够高呀。
“你笑什么?”谢梵亭明显感觉到自己被孟嫱瞧不起了。
孟嫱摇头,食欲减半,吃不下去了。
屋子里热,她脱掉大衣,露出蓝色的对襟袄裙,也露出了尚且微红的脖颈。
吴全的手下得狠,恨不得直接掐死她。好在谢梵亭给的药膏效果不错,她挺满意的。
“你笑什么?”谢梵亭得不到回答不罢休。
孟嫱上了炕,双腿盘著按摩自己的脚腕。
她不想回答,反问谢梵亭:“你今晚在这屋睡吗?”
这话给谢梵亭问的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他爱在哪睡在哪睡,用得着她管。不过,他玩心大起问道:“我在这屋睡,你伺候我?”
孟嫱没了兴致连应付他都懒得应付。
“没事了。”孟嫱披上大衣,倒头就躺下。
炕很热乎,孟嫱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过过这种吃完睡睡完吃的日子,在玉屏山的这几天反倒是她长大后最舒服的几天。
谢梵亭:“……”
还真轮到他伺候祖宗了。
“我不在。”谢梵亭突然没好气的说。
“哦。”孟嫱坐起来拿掉大衣直接钻进了炕里的丝绸棉被里。
她昨晚就想睡这里了,碍于不知道谢梵亭会不会回来,所以一直没动。
和衣睡觉本就不舒服,身上还披着大衣更难受了。还是棉被枕头好,躺着舒服。
谢梵亭眼睁睁看自己的被子被这个女人霸占,整个人像被什么击中一般愣了好一会。
“孟嫱!”谢梵亭咬牙,“这是我的被子!”
孟嫱叹了口气又哦了一声,从被子里爬出来,当着谢梵亭的面重新去披大衣,再次倒下,全程一句话不说,可是给谢梵亭气得牙根儿疼。
“你自己睡吧你。”谢梵亭气得直接出了屋。
孟嫱重新钻回被子里,看到罗汉椅上被谢梵亭遗落的大衣。她爬起来推开窗,白雪夜幕里,广场的篝火还在熊熊燃烧。喝酒吃肉的声音不止,喧闹声和火光下,谢梵亭背对她的方向越走越远。
一床被子也值得生气?
孟嫱觉得这位让人闻风丧胆的谢小爷当真是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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