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爷在山下的凶狠之名很响。
有人说谢小爷曾在一夜之间屠杀满门,也有人说他只带了三人就劫了万两黄金,甚至还有七岁杀狼八岁杀虎的传说。
不管传说真假,总之证明了谢梵亭本人是如何?神恶煞。
现在谢梵亭放下狠话对关于凌帮和孟嫱的流言追究到底,几分钟后那些容易被风吹散的谣言就会在太阳底下消失。
坦坦荡荡的孟嫱不需要自证,自有证人证明她的清白。
谢梵亭的好意孟嫱心领了。
她不想再与张家人多费口舌,婚她退定了,至于自己与张泰宁的感情……
儿时的那点情感,不值得她付出自己的后半生。孟嫱从小自主惯了,由不得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孟嫱让董玉蓉送张家客人。董玉蓉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张琼华。前有孟嫱吩咐,后有孟喜生看着,她不敢推脱,便主张送客。
张琼华在谢梵亭的威胁下早就站不住了,这个瘟神就站在她旁边,此时也无力说话。
张泰宁扶著张琼华,他还不想离去对孟嫱说:“溪湾,我们可以谈谈吗?”
怕孟嫱不同意,他又立刻说道:“只有我们两个人。”
谢梵亭饶有趣味地看孟嫱的反应,听见孟嫱应了一声“好”,脸色顿时耷拉下去。
“你到隔壁暖房等我。”孟嫱回身看到谢梵亭对他说:“你等等我,我稍后就到。”
谢梵亭哦了一声说:“我不去暖阁。”
毕竟三日之约是谈正事,不隔音的暖阁不合适。
“我知道。”孟嫱看向门口,有心请陶雨声进来带走谢梵亭。又怕谢梵亭吓著这些女眷,于是叫了陈泳过来,让他带谢梵亭到自己的书房。
陈泳知道孟嫱和谢梵亭之间的交易,忍着对谢梵亭的厌恶带他离开。
人都各怀心思的散了,顷刻间,院子里就剩下孟喜生和孟嫱这对父女。
有些只能父女之间说的话,终于可以开始说了。
“张家少爷或许是适合女儿的良配,但张家并非女儿良居。所以这门亲事,女儿决定退了。关于外界对孟家的流言蜚语,女儿无力短时间内消除掉,让爹蒙羞并非女儿所愿,让爹失望了。”孟嫱静静地站在台阶下,寒风吹过,她的指尖和脸颊都被冻得通红。
心中充满无奈,但心里却是轻松。这门亲事让她惆怅半年之久,她终于不用再考虑如何与未来丈夫相处,不用考虑如何经营婆媳关系。接下来,她的精力和时间都可以放在孟家的生意上。
经营买卖比经营婚姻要容易。
孟嫱是孟喜生看好的接班人,代表的是孟喜生的一言一行,也代表孟家的脸面。
孟嫱本人对什么贞节牌坊、悔婚退婚之说不在意,是因为她走惯江湖,不局限围裙灶台,不被时代赋予的女人枷锁束缚。
可孟家不是。孟家想存活,不仅要靠强大,还要靠招牌。这个招牌必须顺应时代接受八方言辞。这就逼孟嫱不得不低下头迎合别人的眼光,并且必须全部笑纳。
孟喜生不爱说话,即便是今日关乎到女儿后半辈子的婚姻大事,他也极少说话。他的沉默是他的态度,他默认孟嫱提出退婚,就是给了孟嫱底气,也给了孟嫱说出刚才那些话的胆量。
“孟家从不做杀人害人的勾当。”孟喜生伸手,孟嫱递上桃木手杖。
他只是不爱说话,不代表他看不明白女人之间的小算盘。
张家为什么敢来提条件?董玉蓉之前为什么劝自己说和?
他明白,他也相信孟嫱明白。
有些事情小辈没法说,他这个长辈定然会出面解决这个问题。死路给不了,但也不能给活路。
“退婚的事我来善后,二爷院的事我也不会放过。”孟喜生看孟嫱,恍惚间看见自己心底的爱人,握着手杖的手心温热,他对孟嫱说,“处理好凌帮的关系,明日随我回孟园。”
孟嫱在处理和凌帮的关系之前,先要处理张家的事。
张琼华十八岁开始管理张家,为了张家生计操劳二十年,并未婚嫁,将张家的三个儿子视为己出,大小事拍板定案,从不耽误。
张家三子自幼听从母亲教导,凡事听从姑母安排,从不叛逆反抗。
张泰宁今天吼了张琼华,是张琼华想都没想到过的事。这会正生著孟嫱的气,又对张泰宁失望。所有的情绪夹杂在一起,只能将怨气撒在张泰宁身上,一副恨他被猪油蒙心的样子。
孟嫱来到暖阁时,张泰宁正受着他姑母的说教。见到孟嫱来了,张琼华噤了声,张泰宁跟着孟嫱到另一个暖阁。
暖阁内温暖如春,孟嫱和张泰宁相对而坐。孟嫱不吭声,全程听张泰宁对自己的保证。
张泰宁很想和孟嫱成亲,他喜欢孟嫱,但怕孟嫱不喜欢她,所以从少年起就将这份喜欢埋在心里。他拒绝了一次又一次其他姑娘的上门说亲,推脱多次只为了等孟嫱有一天决定婚嫁。他听说孟家在择上门女婿,第一次没跟母亲和姑母商量直接提出入赘孟家。
旁人说张家小少爷何必自卑至此做个倒插门的女婿。只有张泰宁自己清楚,这是他唯一一个向孟嫱表达喜欢的机会。
他向孟嫱承诺,他会说服姑母和母亲,会请先生再选一个良辰吉日,他还会如约做孟家的上门女婿。
只要……只要孟嫱不退婚。
张家的脊梁从不弯。
张家祖父在朝堂上力挺林公去虎门,张家父亲在戊戌年更是因拥护变法而被牵连。
铁骨铮铮的张氏一门,不能生折腰的儿郎。
旁人说张琼华霸道泼辣,可是如今这世道,一个女人想守住家族硬气只能靠霸道和不服。
孟嫱理解张琼华抓住机会阻止张泰宁入赘孟家的行为。正因为理解,孟嫱才没办法接受张琼华的提议。
张琼华要守护家族,孟嫱又何尝不是要守孟家匾额。谁都不能让步,又何苦为难夹在中间的张泰宁。
这一夹便是一辈子,孟嫱心在孟家,她没有办法负责另一个男人的一生。
“我会照拂张家,帮张家度过这个难关。”
这句话犹如死刑砸在张泰宁的心里,他不肯又怕孟嫱伤心,尽最后的努力低下头:“溪湾,我没有理由接受你的好意。”
“张家祖上为国家做过贡献,这个理由够了。泰宁,你该撑的应该是张家风骨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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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梵亭瞧着孟嫱书房里的大红装饰有些碍眼。
知道这个院子是孟嫱用来成婚的。别的地方喜庆一些没有问题,怎么连书房也是这个德行。
谢梵亭揭掉贴在书架上的小红喜字放在手里,把它当做一个玩具,手指灵活地折来折去。
孟嫱回来时,谢梵亭正坐在正门对面的椅子上,研究桌上的西洋摆件,那个喜字还在他手里左折右折。
见到是孟嫱回来了,谢梵亭饶有兴趣地问:“你这东西多少钱?”
“谢小爷喜欢?”孟嫱回身关了门往这边走,“对于凌帮来说并不贵。”
谢梵亭说:“按理来说,我到你家做客。我问一样东西,你应该送我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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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小爷从我这里拿的东西还少吗?”
“孟家小姐能不能讲讲良心?你的东西我可都放外面了。你的狐裘大衣我也拿虎皮大袄换了,别乱算账。”
“是吗?”孟嫱对着谢梵亭摊手,“我的银簪呢?”
孟嫱的一双嫩手在玉屏山上没少遭罪,除了被风吹的干裂,还有很多反抗吴全时磕碰的小伤口。
谢梵亭深深看了一眼,嘴角一扯,从衣兜里掏出一块银子放进孟嫱手心里。
孟嫱不解。
谢梵亭说:“就当我买了,杀人凶器拿回来多晦气。”
孟嫱原是与谢梵亭玩笑,那支银簪本就是她出门逛街时看着好看买来玩的,值不了几个钱,并没有要谢梵亭赔的意思。
她没收银子问道:“吴全死在银簪下了?”
谢梵亭笑了:“说了你没杀人,还寻思这个。”
见孟嫱执拗,谢梵亭解释说:“吴全身上的伤多了,我们大当家把凶器都收了,你那破簪子都不知道赏给哪个山寨女人了。
孟嫱听不进谢梵亭的插科打诨:“吴全的致命伤是哪里?”
谢梵亭指著自己心脏的位置:“这里,刀伤,被捅了十几刀。”
“真的假的?”孟嫱听了那么多传言,就觉得十几刀的那个最不靠谱。
那可是三当家吴全,谁敢下那种狠手?
谢梵亭说:“真的,刀刀捅在他心窝上。”
“谁下的手?”
“宋静兰。”
孟嫱倒吸口凉气:“怎会是她?吴全不是她男人?”
“被抢来的女人有几个是心甘情愿哄男人的?心里都带着恨,恨不得杀了对方逃出生天。”
“宋静兰能逃出来吗?”
“你说呢?”
被抢来的女人,本就无依无靠,现在又杀了凌帮的一个话事人,哪里有逃出来的可能。
“吴全本就活不成,宋静兰再恨他,自己动手杀了他岂不是多此一举。”孟嫱为宋静兰可惜。为了那么一个男人搭上一生太不值得。
谢梵亭?她两声:“别瞎可怜。她逃不了但也死不成。”
孟嫱问:“什么意思?”
“意思?”谢梵亭玩着手里的红喜字,“意思是一个男人从天而降救了她,保证带她离开玉屏山,不扰兄弟们的兴。”
孟嫱可不信凌帮会有从天而降的英雄,看谢梵亭一脸的愉悦,惊道:“不会是你吧。”
“想什么呢!”谢梵亭立刻打断孟嫱的胡思乱想,“是红木堂的新堂主上任,带走宋静兰了。”
“红木堂的新堂主不是雷宝珠?”
谢梵亭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孟嫱,孟嫱也意识到自己把凌帮想的太简单了,顿时有些尴尬。看到谢梵亭手里的红喜字,直接抢过来不让他玩了。
“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玩的。”
谢梵亭手快又给抢了回来,一副大义凛然样子:“我愿意。”
“不过说真的,这喜字是哪个喜娘给你准备的?”谢梵亭打开喜字,一脸的嫌弃,“你看,歪歪扭扭的,连个对称都没有,折两下就断了。喜字断了,可不吉利喽。”
“我自己剪的。”孟嫱放弃辩驳,虽不好意思但坦然承认。
谢梵亭的手顿住了,不可思议地看孟嫱,手里的喜字趁分神时被孟嫱再次抢走,撕了扔了。
谢梵亭忽然明白了,怪不得喜被都是靠别人缝,原来孟家小姐的手工是真不行啊。
“哦……”谢梵亭左把看看,“一屋子的喜字都是你剪的?”
“嗯。”孟嫱的声音有点小。
谢梵亭看她,憋了一会憋出了几个字:“样子不行但量多,孟大小姐的手……挺出量……”
孟嫱就知道听不到“手挺巧”这样的夸赞。
“喜被不会做,总要从别的地方参与一下。”孟嫱认了,反正从小到大,她的手工都非常烂。
“也不是啊,新娘子就是最大的参与了。”
孟嫱干笑一声:“我谢谢你的安慰。”
“不用客气。”谢梵亭眉毛一挑,起身在书房里瞎逛。
被红喜字打岔,孟嫱也就没兴趣问凌帮的新堂主是谁了。这是凌帮的帮内事,她不问也不好奇。
孟嫱将手里的账本名册放在桌上。
正在撕花瓶上的红喜字的谢梵亭闻声过来,顺手把喜字放进的裤子口袋。
孟嫱说:“这是池同与吴全交易的具体份额,以及与池同达成买卖烟土其他凌帮土……人的名单。”
谢梵亭随便翻了几页,都是熟人的名字:“看来我得马上回去一趟了。”
“不留下喝杯茶?”孟嫱故意逗他,“孟家的客人?”
谢梵亭收好名册笑出声:“做孟家的客人没意思。”
“想做谁家的客人?”
“想做你的座上宾。”
孟嫱一愣。
谢梵亭一笑,琢磨两个字:“溪……湾……”
“你小名?”谢梵亭眸中闪烁,闪烁之中都是孟嫱的影子。
孟嫱心思有些乱,闲着没事去撕贴在桌上茶壶上的喜字,回答说:“算命说我五行缺水,所以起小名为溪湾。”
“这样啊……你知道我?什么名字吗?”
孟嫱停下手:“你不?谢梵亭?”
“梵亭是我的字。”谢梵亭凑过去意味深长地说,“我单名一个泽字,三江七泽的泽。”
“溪湾入大泽……孟溪湾……你命里缺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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