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喜生有四位姨太太。
二姨太环佩是孟喜生发妻乔盈的贴身丫鬟。乔盈与她关系极好,两人主仆情深。在乔盈去世后,环佩重病一场,病好后就到寺庙带发修行,日夜祈祷佛祖,为乔盈悼念,为孟嫱祈福。
乔盈去世那年,孟嫱才三岁。那时候孟喜生很难从失去发妻的悲痛中走出来,便用大量的工作和出差麻痹自己,将孟嫱放在庄子由姐姐孟欢生照顾。
后孟欢生在覃城为孟喜生说了一门续弦亲事。孟喜生还没回来,孟欢生就将人带到庄子里生活。孟欢生不喜欢孟嫱,那女人自然也不喜欢。小孟嫱不仅受到欺负,更是在四岁那年发生意外,差点没了性命。
孟喜生知道后第一次痛骂孟欢生自作主张,将那女人赶了出去。从此将小孟嫱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小孟嫱毕竟是女孩子,单亲父亲带女儿颇有不便。于是孟喜生将环佩请回来照顾小孟嫱。环佩看到小孟嫱那一刻哭了好半天,最后答应回到孟家专门照顾她。后来小孟嫱开始上学堂,为了让环佩更合理合法的陪同小孟嫱出席各种场合,孟喜生纳了环佩为二姨太。
三姨太董玉蓉是孟喜生选择的孟家脸面。
董玉蓉出身覃城董家,祖上在前清做过领兵校尉,颇有功绩。
孟喜生想做大不仅需要自己的能力,同样也需要一个可以为他走动后方的女人,替他张罗维系太太圈子和经营各种人情局。
董玉蓉是个能干的女人,刚入门不到半年便是孟家的贤内助。将孟家上下和孟家的对外关系处理的井井有条。孟喜生带着孟嫱在平城那几年,是董玉蓉撑起了孟家庄,成为孟家早期发展的最大幕后功臣。
她还为孟喜生生下唯一的儿子孟前?。在这个需要儿子继承家族的时代,可想而知董玉蓉在孟家的地位有多高。
孟家默认了一个潜规矩。二姨太不多事,三姨太才管事。董玉蓉才是货真价实的孟家“女主人”。
然而四姨太陶雨声的出现打破了董玉蓉只手遮天的局面。
陶雨声很特别。她出身平城,与孟嫱的母亲乔盈是同一女高的同窗,曾在光绪二十一年共同参加了反对马关的游行,是感情深厚的革命战友。
同时陶雨声的未婚夫在洋务末期救过孟喜生的命,是孟喜生的救命恩人。
小孟嫱六岁那年,陶雨声的丈夫重病,孟喜生前去看望。受恩人托孤,孟喜生不敢不从。恩人病逝,陶雨声因没有生育一儿半女,遭婆家驱赶无家可归,孟喜生出面收留了恩人之妻、爱人同学,做了他的第四房姨太。
陶雨声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擅长数字计算。她到了孟家第二年正好是平城孟园第一次正式开放各家掌柜入驻办公那年。
孟家庄的内宅离不开董玉蓉,平城孟园前庭账房和后院联系也只有陶雨声能做得到。
人人称董玉蓉为贤内助,人人也称陶雨声是总管家。
总管家陶雨声从不管家宅内事,唯一一次管事,是孟喜生让她负责纳五姨太郭琴儿的典礼。
郭琴儿,两江地界唱昆曲儿的名角,一副好嗓子震动两江。
孟家人不听曲儿,但孟家人看到郭琴儿那一刻就知道孟喜生为什么要纳她。
她是乔盈的影子,是孟喜生追逐半生的执念,是他唯一的宽慰。
小孟嫱问过陶雨声,郭琴儿真那么像母亲吗?
陶雨声却说:“皮囊相像不足珍贵,贵在五姨太虎虎生威。”
长大后的孟嫱才懂陶雨声对郭琴儿的形容。郭琴儿是和老照片里的母亲很相像,但她身上像老虎一样的旺盛生命力才是最吸引人的。
孟嫱问父亲为什么喜欢母亲?
父亲告诉她,他在认识母亲之前经历了无数个一蹶不振,犹如一滩死水。
她的母亲是他的活水。
正是这捧活水,让孟喜生决定一生偏爱孟嫱。
孟嫱的婚事取消了。
今天人全,孟喜生把所有姨太太召婖过来。四位姨太分坐两侧,神色各异。
孟喜生决定暂缓孟家招赘,明日带孟嫱回平城,孟庆生的烂摊子只能由孟嫱处理。
孟家的生意分给三房做。
孟喜生自己掌管孟家的核心资产,棉纱厂、制糖厂、面粉厂。
孟欢生负责孟家在覃城和平城经营的米庄、布庄和茶庄。
孟庆生主要掌管通过江运进货经营的三大店铺,?货、瓷器和珠宝买卖。
池同做了烂账,孟庆生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短时间内只能靠孟嫱。
孟家向来生意比天大,孟喜生做这个决定,姨太太们没有一个敢反驳。
环佩第一个先开口说:“我去陪溪湾吧。”
孟嫱是环佩的命,她想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孟喜生同意了,他还带上董玉蓉,让她回平城处理孟嫱退婚的事宜。留下陶雨声处理庄子的情况,安顿好这边。
至于郭琴儿,随她爱干什么干什么。
会后,孟喜生叫董玉蓉留下。
董玉蓉心中不平静,硬著头皮留下来了。
“前?呢?怎么一直不见他?”
孟前?是孟喜生和董玉蓉的儿子,小孟嫱六岁。
董玉蓉说:“在陪外公和外祖母。”
孟家长女大婚必定广发请帖,董家父母提早到了孟家庄,听闻孟嫱发生意外,一直没有回去,就在庄子里等著了。
“池同现在在玉屏山,警察明天去拿人,你让前?跟着去。”
董玉蓉闻言变了脸色:“老爷,警察拿人应该是警察去的呀,前?去干什么?”
“指认池同。”
“咱们庄子里的人谁不认识池大爷,随便找一个人去指认就行了呀,何必要前?去呢。”董玉蓉不肯,“玉屏山上是土匪窝,前?才十五岁,去那哪行啊。”
“长姐遇险,他不曾出面关心,现在让他去指认个人都做不到,这就是作为弟弟的态度?”
孟喜生吼出了声,董玉蓉吓了一哆嗦,但心疼自己的儿子说道:“那与前?也没有关系啊,就算是追究也是二爷院里追究。前?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偏要他去。”
“我女儿十五岁都在庄子里置地种田了!怎么?我儿子十五岁还要承欢他外祖膝下当个乖孙子!”
董玉蓉听出来了,这是又拿孟嫱和孟前?比了。她不忿,维护自己的儿子:“这件事本就和前?没有关系,老爷想骂他就骂,何必绕这么大个弯子!”
“董玉蓉,你当我看不出来你的私心?”
董玉蓉的表情顿了顿。
“退婚之事早有商议,你与张琼华见过面后,张琼华却反对退婚,要溪湾嫁到张家去。这不是你的主意?”
董玉蓉的眼神游离片刻,仰起头说:“我这是在为溪湾着想。她被抢到凌帮,以后谁还敢娶。现在好不容易张家脱口可以继续婚事,我也是在努力为溪湾谋一个好婆家啊。”
啪的一声!
孟喜生手里的茶盏落了地。
他人话不多,多数时间都很严肃,但他的脾气向来不错,多年在商场中的摸爬滚打也让他养成了非常平静的心态,很少发火。
他为数不多的发脾气都是因为孟嫱。 他的女儿生死未卜,而他的姨太太却因为星点流言蜚语一心将她以婚事为由送离孟家。
这和割他的肉有什么区别!
孟喜生知道董玉蓉为什么这么做,他也知道孟嫱必然也清楚其中圈套。
董玉蓉想要为她的儿子铺路那就拿出点诚意来,证明她的儿子可以与孟嫱比上一比。
董玉蓉是第一次看到孟喜生摔杯子,一时吓傻了眼,忘记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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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玉蓉。”
董玉蓉看向孟喜生。
孟喜生握着手里的桃木手杖,点了两下地面说:“想要前程取代溪湾,就让我看看他作为男人的魄力。而不是让你这个母亲出面,玩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门外的廊下,孟嫱听不下去了。
她是被郭琴儿拉来看热闹的,她以为自己会听到怎么处理她的婚事和外面流言的办法。没想到却听到父亲和董玉蓉因为她吵架。
她从不在意父亲和这些女人怎么说自己,这会只觉得乏累,想要回去休息一会,再去找曾成对账。
郭琴儿走在她身边喋喋不休,她没明白孟喜生说的董玉蓉的私心是什么。她也不避讳孟嫱,直接问出了口。
孟嫱有时喜欢郭琴儿的直脑筋,坦诚,实在,没有花花肠子。有时觉得直脑筋挺危险的,这样在外面不管不顾有话就问,迟早会吃大亏。
“五娘记得表姐家壁?”
郭琴儿颇为骄傲:“当然,三年前她成婚,我是喜娘。”
三年前何家壁成婚,郭琴儿年轻貌美又与何家壁的良辰吉日八字最合,因此破例做了喜娘。
为此她还提前三天练习,比她年轻时上台唱戏还要认真。幸不辱使命完成的很好,给她高兴了好一阵子。
“这三年,五娘可再见过家壁?”孟嫱问。
郭琴儿一愣,这三年她就见过何家壁一次,还是何家壁生女儿后第一次从岭南夫家回来探亲。
孟嫱看郭琴儿大概是明白了,于是说:“我若嫁入张家,几年内必定忙着生儿育女鲜能归家。届时,出嫁的女儿没有资格再管娘家事。以后接手孟家的人就不一定是谁了。”
郭琴儿恍然大悟:“你要是走了,那孟家以后顺理成章不就是孟前……”
“这个董玉蓉真会打算盘,那张家是个吃女人的地方。一个管事儿的姑婆,一个差点被困死的寡妇。你要是去了别说是回娘家,我们连看你都得守他张家的破规矩。”郭琴儿拍孟嫱的手,激动道,“你这婚退对了!”
孟嫱微微一笑当做应她。
心里的郁闷与郭琴儿说了一番,心情好了很多。
接下来,回平城收拾烂摊子,顺便期待一下某人会不会有好消息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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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帮内部很快处理完最棘手的事。
谢梵亭如他所愿,正式接替吴全成为凌帮新三当家,是凌帮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话事人。
谢梵亭特意穿上曲若给他做的新衣,走上他想要的位置。衣袖宽松遮住他的手掌,手心里是一张被小心翼翼折好的小“喜”字。
借孟嫱的名单和账目给的好运,谢梵亭摘除了凌帮里违反帮规,接触烟土的吴全同伙。
因这一功,再加上他助江东覃军拿下平城,扩大凌帮影响力的功劳。以及他过往在凌帮记下的赫赫战功。
谢梵亭成为新话事人,无人敢质疑。
所有凌帮堂主来参加了谢梵亭的就任典礼。包括红木堂新堂主罗俊良。
他是吴全的好兄弟,在吴全奄奄一息,眼看不堪大用的时候,站出来卖了他。用背叛兄弟,换取了谢令坤和于川的信任。踩着兄弟的尸骨,得到了他想都没想过的前途。
这种人不值得信赖,但这种人也最好利用。最好利用的人,应该放在最合适的位置。
雷千的女儿雷宝珠才是红木堂最拥护的人。罗俊良就是凌帮两位当家在红木堂放的眼线。
凌帮的矛盾不仅有三当家之争,还有堂与堂的小团体之争,利与利之间的你争我夺。
再见到宋静兰,是谢梵亭接受别人敬酒的时候。
她跟了罗俊良,那个差点侵犯她的男人,成了她无家可归的新靠山。
吴全的真正死因知道的人并不多。
宋静兰是其中一个,因为吴全心脏处的十几?就是她捅的,用的是谢梵亭买给她的匕首。
送孟嫱下山当晚,宋静兰找到了谢梵亭。她是吴全的女人,清楚吴全与谢梵亭之间的不和。所以她求谢梵亭把本属于她的匕首给她。
那是一把很长时间没有抽出过?鞘的匕首。是宋静兰在半年前被吴全绑上山时,宋静兰求谢梵亭要的匕首。
那时宋静兰想要自尽,谢梵亭当然不会给。但是现在宋静兰有了新的用处。
“你想好了?”谢梵亭问。
宋静兰双手握著匕首点头。
“他活不了多久,何必让自己沾血。
“你知道被曹大杨弄死的那个姑娘是谁吗?”宋静兰反问。
谢梵亭不知道,他没兴趣打听吴全和曹大杨绑宋静兰上山这档子事。
“她是我的丫鬟。”宋静兰快要咬碎了牙,“她才十四岁。”
十四岁,身子幼小,未经人事。活生生被强行霸占而死,却被扔下山喂了狼。
宋静兰恨吴全强要了她,更恨自己才知道自己的小丫鬟死于非命。
她要报仇,按照土匪的方式解气。
谢梵亭提醒他,杀死吴全,她也是死路一条。
宋静兰说她有她的办法。
她确实有她的办法。吴全咽气之前,宋静兰捅了他十几?泄恨,堵住他最后一口气。
她说吴全死了,她才敢报复。
可是大家都是刽子手,人死补?和乱?砍死一眼就看得出。
谢令坤问了罗俊良怎么判断。
罗俊良支持了宋静兰的说法。这个说法成功换来谢令坤对他的支持,也成功抱得了美人归。
谢令坤又问了谢梵亭的看法。
谢梵亭给吴全满脸是血的尸体蒙上白布。
提议,为他厚葬。
后来宋静兰问过谢梵亭,为什么他要站她这边。
谢梵亭说,她保护过一个人。
宋静兰一惊,随后释然一笑。
她原本也是位娇柔的商贾小姐,也曾幻想与未婚夫的美好未来。可她落到匪帮,家里人和未来夫家不敢惹怒凌帮,直接消失。
可是那位小姐不一样,她的家人和未来夫家都在不遗余力的为她周旋。
宋静兰不想让他们的坚持化作泡影。她与那位小姐萍水相逢,权当自己动了善心,给以前的自己一个彻底死心的结局。
宋静兰认命了,谢梵亭可不认。
红喜字被他贴在新修好的窗子上。提着大衣做他上任三当家后的第一件事。
他推开门,正好碰到过来给他送茶的孔霖。
“谢小爷……不是……谢三当家……干什么去?”孔霖追着他喊。
“去土牢!”谢梵亭头也不回,“处理池同,讨好孟大姑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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