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雅琪一溜烟跑到齐致远院子。
墨香正在擦书架，冷不防被她吓了一跳：“你这是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怎么了？”
“二少爷在哪，我找他有急事？”崔雅琪屋里屋外看一圈，没找到人。
“进门就找少爷，我这么大个人看不见？”墨香鼓鼓囊囊不满地抱怨。看她实在着急，还是告诉她，“中秋节已经过完，二少爷一早就去学校了。”
“多谢你。”崔雅琪急急道谢完，忙又去大少爷院里。
毕竟是年轻人，就算不像齐致远一样接受过新式教育，总会阻止这件事吧。
等去东院才听说大少爷在太太屋里，雅琪一口气不歇跑了近半个齐家大院。
等她气喘吁吁对着大太太和大少爷说完一切，两人不解地看着她。
“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你这般没规矩。”大太太呵道，“咱们家的女孩子不裹脚像话吗！念你也是忠心为主，这次就不追究了，赶紧给我出去。”
“大太太，朝廷也发文说不裹脚了。”雅琪据理力争。
见雅琪敢拿朝廷压自己，大太太火冒三丈。
齐博远看见齂亲脸色不对，连忙打圆场，对雅琪笑着说：“满人和咱们汉人规矩不一样，你看跟我们相似的人家，谁家太太是大脚。三姨娘也是为了妹妹以后好，你快回去吧。”
一个热心又有点傻的丫头，齐博远不忍她受罚，说完一个劲跟她使眼色，让她说些好话退下。
谁知那丫头根本不领情，在那里站着笔直，满嘴胡说，什么“封建落后”、“变法维新”，唬得他心里一跳。
“够了！你还有没有规矩。”大太太一拍桌子，“给我找徐管家来，我要请齐家家法。”
“齂亲，这丫头又傻又疯，别跟她一般计较。”齐博远在一旁劝说。
看在儿子面上，大太太觉得自己确实没必要跟个小丫头计较，传出去让人笑话。
她跟身边人吩咐：“把这丫头关进柴房，让她好好冷静冷静。”
崔雅琪就这样被投进柴房。
门落了锁，一天两顿白米粥有人按时送来，困了就睡在草垛上。
没人打扰，崔雅琪一个人哭了许久。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伤心，为那个小姑娘？当然有。一想到跟自己妹妹很像的小女孩要被裹脚，她就心如刀绞。
但是就像他们说的，现在女孩子缠足很普遍，她在这大宅门里也见到了不少小脚，那些人对自己的小脚引以为傲，也许等婉仪再大一些，她也会如此。
退一万步说，这些人对她来说都是古人，如果她没来，一切不也如常发生吗？
到底为什么我会如此痛彻心扉呢？她在睡梦中反反复复问自己。
雅琪在柴房待了四天，除了吃不饱睡不好，没人欺负她。
其实她还挺愿意在里面待着，至少不用出去面对自己无能为力的一切。
忽然门开了，雅琪麻溜坐起来，门外站的是冬梅。
“冬梅姐，你怎么来了？”
“快跟我走。”锁一拿掉，冬梅冲进屋里拉着雅琪就往外走。
雅琪人没反应过来，脚已经出了屋：“怎么，太太说要放我出去吗？”
冬梅一边疾走一边跟她说：“小姐快要不行了，闹着要见你。三姨太就去求太太放你出来……”
话没说完，雅琪甩开她的手跑起来。
等她跑进屋里，三姨太边哭边喂女儿汤药。
齐婉仪第一个看到她，眼睛立刻亮起来。
雅琪上前，颤着手掀开薄被，小丫头的双脚肿的粽子一般，脚趾间不停流着浓黄色水渍，上面敷满草药，散发出呕人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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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桃，你别哭。”小丫头有气无力对雅琪笑说，“你给我说故事吧，我听了就不觉得疼了。”
“这是感染了，快找医生。”雅琪哭着对三姨太说。
“找了，这些天喝了不知道多少草药，一点用没有。”三姨太擦了擦自己肿成桃的双眼。
“喝药有什么用！”雅琪急得大吼，“得赶紧用抗生素啊！”
“什么素？”
“就是盘尼西林……磺胺……哎，好像现在都没有。”雅琪急得团团转，“这里有西医院吗？”
“好像有一家”冬梅不确定地说。
“走，我们快点去。”雅琪立刻给婉仪找衣服。
“好，我亲自去求太太。”三姨太本来已经心死，现在知道有一线希望，不等丫鬟搀扶，自己飞奔著去东屋。
雅琪气到无语：“直接走就是，还去找太太干什么？”
冬梅解释道：“太太不点头，三姨太和小姐是不能出门的。”
等雅琪和冬梅帮婉仪穿好衣服，带齐该用的东西，三姨太还没回来。
婉仪已经烧得迷糊，认不清人，急得雅琪用毛巾沾著烈酒凉水一遍遍给她擦拭。
又等了一会，冬梅要去找人时，三姨太终于哭哭啼啼回来了。
雅琪直觉大事不好，果然三姨太开口说：“太太说了，要是别人知道齐家小姐缠足出事，还不知道会惹来多少闲言碎语。我苦求再三，太太答应让徐管家去请一个洋大夫回来。”
“没有别的办法吗?要不你去找齐老爷。”
“老爷今天不在家。”三姨太大哭，“就是在家，想来也是跟太太一个法子。”
“不好，小姐打摆子了。”守在婉仪身边，冬梅第一个发现不对劲。
雅琪忙冲上去解开衣服，把孩子头偏向一侧。
“快，把凉水端过来，酒也拿来。”
屋里乱成一团，几人用尽各种手段降温。
然而医生到来之前，婉仪渐渐平息了呼吸。
三姨太腿一软跪倒在地，不住摇晃着婉仪的身体：“女儿啊……我的女儿……”
屋里人哭得哭，劝得劝，气氛降到冰点。
雅琪握著的小手已没了温度，像她的心一样冷。
一个小生命就这样没有了吗？
她第一次接受亲近之人离世，还是因为一个无比荒谬的原因。
雅琪头一偏没了意识。
再次睁眼，不是在柴房，而是在自己原先住着的小屋。
睁眼半晌，她回忆起之前的事情。齐婉仪已经死了，她得送她最后一?。
刚走到前面，院里白茫茫一片。
冬梅一眼看到她，连忙放下手里活过来，连拖带拽又把她拽了回去。
“你还过来做什么？赶紧悄悄的，别让太太看到你。”
雅琪沉默片刻，问道：“三姨太还好吗？”
”连床都起不来，一切事宜太太让二姨太安排。老爷那边也派人去报信了，只是估计是赶不回来了。”说完冬梅嘱咐她，“你是太累才会晕倒，赶紧回去躺着，前面有事我会帮你推了。”
雅琪听话默默走了回去，这一切她宁可不去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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